做從來不是為了她,他只是不甘心不能娶得自己心愛的女子。
可那些話語日復一日,又非憑空捏造,多少有五六分道理,宋燈不敢信,卻又忍不住生出了期待。
她甚至在想,元孟終有一日要娶妻的。
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宋燈因這背後的呼喊停下腳步,恍然之間才意識到,她正行走在一片黑暗之中,像夢一樣。
她想轉身,朝那聲音走去,卻看見前邊天光大亮,身體不由自主地追尋著光亮而去,不知不覺中便將那聲音拋諸腦後。
宋燈像是被蠱惑了一樣,跳進了那刺目的光中。
宋燈猛地睜開眼,方才意識到自己已從夢中醒來,她坐起身,不住喘著氣。
“小姐!”
有人又驚又喜地衝到她跟前。
宋燈循聲望去,看見了一張本來只應當出現在記憶裡的臉,那樣年輕稚嫩。
“雲心?”
那是她的貼身侍女,在她十六歲那年嫁了人,雖還陪在她身邊,卻從此梳了婦人頭,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梳著不知事的小丫頭才留的髮髻。
雲心沒有發現宋燈的聲音裡藏著多少不可思議,只是一味高興她終於醒來。
等宋燈終於接受自己這一病病回十四歲那年時,宋煬已經接了訊息,匆匆趕回府中,正守在她的床邊,滿面擔憂地看著她。
他身後站著雲心與水岫,都是自小陪她長大的人。雲心手腳麻利,做事雖偶有粗疏,卻也勤能補拙,待她更是十分真心。宋燈記得,她同後來嫁的男人常常拌嘴,日子卻也過得紅紅火火,原是一對歡喜冤家。
宋燈的目光轉向水岫。對上她的目光,水岫似是有些驚訝,很快反應過來一般,朝她微微一笑,又靜悄悄地站在那兒,好像誰的影子一樣。比起雲心,水岫實在太過內斂,若非宋燈亦是如此,平日皆將她默默所做之事記在心中,只怕不會知曉水岫在無人之處下的功夫。
就連方才,在雲心光顧著激動的時候,亦是水岫在驚喜之餘飛快想到讓人將宋煬請回來。
可宋燈卻不知曉她嫁人後過得好不好。成婚與否似乎不曾給水岫帶來一丁點變化,她還是那樣的安靜,謹慎與從容。宋燈看著她,有時會疑惑她是否過得好,卻又看不大出多少過得不好的痕跡。她總想著,下次有機會問一問,卻因為那幾年如履薄冰,命在旦夕,總是忘卻。
這一回她會記得了。
宋燈拉了拉宋煬的手:“哥,別擔心了,我沒事。”
顯然,那些她剛醒來時不敢相信自己回到十四歲,所以向雲心水岫反反覆覆問的問題讓她們懷疑她摔壞了腦袋,還將這懷疑一併報給了宋煬。
宋燈在宋煬半信半疑的目光中,朝他輕輕地笑。
宋燈十四歲這一年,元孟第一次見到於暮春,在成王的開府宴會之上。
那一場宴會的帖子也送到了忠勇侯府,宋燈卻沒有去,蓋因那時她額上有一道傷,尚未痊癒,故不好出門見人。況且她向來對那等看起來花團錦簇的宴會興致缺缺,於是從來也沒覺得自己錯過什麼,直到元孟醉酒向她吐露當年同於暮春初見之景,她才陡然生出點想法,想著她當年若是也在就好。
而現在……
宋燈摸了摸額頭,在宋煬等人憂心的目光中,果然摸著了大夫包上的紗布。
第2章 劣子跪
銅鏡清晰照映出宋燈的容顏。
於暮春燦若朝陽,她卻皎如明月,不敢說什麼容顏數一數二,但這事向來各花入各眼,興許在有些人眼中,她也是美得旁人難以企及。
而此刻,這張美麗的臉上卻有了瑕疵,一道逐漸癒合的傷橫亙在額頭與青絲之間,帶著新生的淡粉。
這一點小傷,其實難損宋燈容顏,可美玉有瑕,總是令人難以釋懷。
雲心在一旁氣憤地小聲罵起罪魁禍首,水岫默默將門掩上,守在一旁,以免叫人聽了去。
宋燈看著那道疤,難免想起上輩子。上輩子十四歲的宋燈還是個小姑娘,宋煬將所有苦楚都往自個肚裡吞,卻盡全力將她護得天真不知世事。
她沒想過父母死後他們其實家道中落,也沒想過身邊人熙熙攘攘皆為利來。若不是後來宋煬實在撐不下去,透出點外邊的腥風血雨,她又遇見了境遇相似的元孟,宋燈怕也不會一夜之間長出十個心眼,突然生出心機與籌謀。
宋燈突然有些感慨。
上輩子的這時候,她心裡可沒這麼多沉甸甸的事,只一心一意怕額上這道疤好不了,從此要破了相,成天捂著傷不給人看。
事實上,她後來確實也留了疤。這疤大多數時候並不顯眼,只有時臉上發熱,它便也會有些發紅,才稍稍明顯些。況且這疤幾乎隱在額邊碎髮之下,此刻若不是刻意撩起頭髮來看,倒也不會惹人注意。
那又何必庸人自擾。
宋燈笑了笑,並不在意這道陪伴了她許久的疤,對雲心道:“好雲心,別說了,世子也非故意。”
雲心有些不平,卻還是住了嘴,要替宋燈換紗布。
宋燈卻只讓她將舊的換下,上了新藥,並不附上新紗。本就該這樣才能好得快些,只可惜她當年生怕在人跟前丟了醜,反倒將傷口捂壞了。
砸傷了人的是鎮國公世子。
宋燈對鎮國公世子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記得是個頗有城府的人,隨著成王造反,事敗之後全家盡數被判流放,最後帶著妻子兒女在府中上吊自殺了。
想到這裡,宋燈打了個寒顫,可轉念一想,自己其實也是個已死之人,該是別人怕她才對。
門外來了人,過了一會兒,水岫便推門進來,向宋燈傳話:“小姐,鎮國公世子來了,說是要向你賠罪。”
宋燈有些驚訝,這件事上輩子並未發生。
在走去前廳的路上,宋燈仔細思索了一下這變化的由來,發現並非無跡可尋。
一來,她上輩子只剛受傷時暈了一暈,很快便醒來,這輩子卻暈了好幾日,事態嚴重許多;二來,她上輩子因這小傷避著不見人,叫宋煬擔心得很,心中對罪魁禍首自是多有怨恨,興許鎮國公世子來了,只是他避而不見,也未讓人知會她,她才毫不知曉。
想到這裡,宋燈方才定了定心。
她不會天真到以為重活一世,便能事事佔得頭籌,需知萬事萬物向來牽一髮而動全身。她只是,她只是……想至少搶得一次先機。
宋燈來到前廳時,見廳中跪了一人,那人只著裡衣,背上背了許多荊條,竟是一副負荊請罪的模樣,她登時嚇了一跳。她朝上座一看,見宋煬坐在上頭,面色沉沉,只不過從他摩挲茶杯的動作來看,他心中遠沒有面上那麼平靜。
而賓客之位上還坐了一中年男子,頗有幾分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