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肉搏在視野裡看,太過駭然。被死死壓制在沙發裡女人衣不蔽體,披頭散髮狼狽萬分,咬出血痕的嘴唇紅腫起來,殘缺破敗的美感令行兇的男人動作放慢下來。
陸克寒的樣子也沒多好,絲綢的黑褂子被扯得亂七八糟,髮型因為激烈的動作四散開,幾根潮溼的黑髮落到濃黑的劍眉上。
臉上也有傷,胸口也有抓痕,也算是應了那就“浴血奮戰”的成語。
珺艾抽著氣,抖得不成樣子,陸克寒腮幫子動了動,伏下去哚她嘴上的傷痕:“不要總是這麼傻,跟我對付,你會有什麼好處?”
說著由著她的臉色往下面看去,微微地提了腰,深褐粗長地雞巴從那裡拔出一截來,白灼中混著點殘紅,他也不是不知人事的,到底有些抱歉,抱歉有自有幾分怨憤。完全抽出雞巴,單腿跪下去,兩隻鐵掌握住發涼的軟膝:“但凡你的態度稍微好點,我也會小心點。”
說著,深看她一眼,便將頭埋了下去。
胸口擠壓咆哮,在男人的嘴緊貼那裡時,舌頭遊蛇似的破開屏障深入進去時,腦海裡掀起一陣尖嘯聲。她是那麼地想要一腳踹開身前的男人,那麼想地,想要大叫出來,可能這一切都很困難,喉嚨裡只有細微的被榨乾後的嘶嘶聲。
恍惚間,她憶起上輩子在酒店,就在陸克寒面前被兩三個男人擺弄的場景,就連那場景也撕去了威脅的效力。人總以為不會有更難的地方,這已經很難了,怎麼還會更難呢。原來還是會的。她忍受不了陸克寒把腦袋埋在她的雙腿間,如果手裡有一把手槍,她會選擇一槍崩了他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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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克寒孜孜不倦地頗有耐心地舔了半刻,起身抽了丟到一邊的外套蓋到她的身上,衣領直掖到脖子那裡,女人並不領情,閉眼不吭聲。去抽屜那邊翻翻找找,弄來一條軟膏,照例還是過來,單腿一旦跪下,這個動作便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演繹。珺艾趁他離開的瞬間,已經將自己側身蜷縮成一團,他是想要抱她一下,吻她一下,鼻息重了重,還是選擇先給她上藥,擠出一截綠色的藥膏,中指深入到裡面去。
珺艾無知無覺地任他擺弄,陸克寒的動作不由地又重了兩分,他真是有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非要說點什麼,而且認為自己說得毫無錯處:“你到底在介意什麼?!我對你已經算是仁至義盡隨便換一個女人,你以為她今天還能活著走出這裡?”
聽到這裡珺艾難免有些荒唐的好笑感,懶懶而疲憊地睜開眼睛,搖著頭,納罕地問:“應該我來問你,陸克寒,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說到末尾幾個字,喉嚨裡帶出顫音,顫音又連接出一連串的窒息感。剛才她想到哪裡了?哦,其實人生總有意想不到的更難擺在那裡,可能是她的運氣實在太差,非要闖了一關還有一關。
更難的是什麼?這個既大又小的世界,更痛苦不是原來給你的東西就不好,而是給了你最好的東西,卻還要生生地從你手上奪走、撕碎。她在少峰那裡,本來已經不太夠格,他見證了她所有殘缺的羅曼史,見證她最不良的一面。他還願意要她,願意愛她,最起碼的,她應該回報愛侶間最基本的東西。
現在啊這些都破碎了,像脆玻璃那樣掉到地上,發出清脆而悲哀的碎裂聲。
她連最簡單的東西都沒辦法回報給那個男人。
外面有人敲門,陸克寒起身,順手給她把外套套上,她的眼神涼到麻木。門還在敲,已經敲得夠謹慎了,陸克寒驟然一下子大力地踹到旁邊的箱子,又一腳,踹翻了茶几。哐當的巨響過後,他深吸一口氣去開門,不過開一條門縫,壓著嗓音低低交代幾句。
片刻後有人拿了女款的新衣服過來,他抱著她,手把手地給人換衣服。
珺艾始終沒拿正眼看他,終於正眼一次,又是個讓他十分不舒服的問題:“你以後準備怎麼辦?怎麼跟峰哥交代?”
陸克寒忍著一口氣:“不要跟你自己過不去,也不要跟我過不過,溫珺艾,做大哥的勸你不要再糾結這些可笑又無謂的問題。你跟少峰幹,跟我幹,有什麼區別?他就是第二個我,我就是第二個他,只要你想跟著他過一輩子,你也要跟著我過一輩子。這很難理解?”
“只要你不再做出什麼對我們兄弟不利地事情,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計較。你吃的穿的用的,想要多少錢,都可以開口,我能虧待你?”
“呀,”珺艾嘆笑一聲出來,是真笑:“原來你願意跟人分享一個女人?”
陸克寒已經不想再談了,同時認為她的表現已經趨向神經質。
抱著她上了汽車,大手攬住她的身子:“就算你今天不找我,我回頭也會去找你聽阿正你中午沒吃飯,現在餓不餓,想吃點什麼?”
珺艾根本坐不住,身子全部力氣,她的精神和靈魂已經被抽空了大半,想了半天,腦袋都要挖空了,還是找不到答案。前路蒙上一層大霧,她完全不知道該要如何進行。還剩最後一口氣,她揪住男人的衣領,低喘著問:“為什麼非要一起?我和峰哥我和他不能再有其他人。”
陸克寒握住她的手本是心軟一片,聽了之後恨不得縫住她的嘴:“你閉嘴,這事輪不到你來決定。”
在一傢俬房菜的館子裡,陸克寒非逼著她喝了一碗肉丸湯,到點看看手錶:“接來想去哪裡?不準說回去。”
他想了想,叫人稍了口信出去,也不用她回答,載著珺艾到了電影院。
熒幕散發著幽幽的光線,好萊塢的大片開始放映,碩大的百來個座位的影廳裡空空如也。兩個人殭屍一樣坐在正當中最好的位置,看著螢幕裡男女調情卿卿我我的橋段,陸克寒緊繃的胸口舒緩下來,握住珺艾的手,十指扣進去拉過來,湊到她的耳邊講話:“以後我有空了,多陪你出來逛逛,怎麼樣?”
他已經做好女人總是抗拒的準備,男人嘛,應該更有意志一些,不能因為有情緒就把人丟在一邊。
珺艾慢慢地轉過頭來,眼角含著溼,盈盈地波光閃閃,陸克寒看得有些呆,錯覺中她這一刻美的驚心動魄。
他忍不住想要去吻她,做好了準備她不願意,他還是要吻,埋下頭弓著腰去將就她的身高,對上軟而滾燙的唇,胸腹間一片連綿的盪漾。
盪漾不過半分鐘,也許連十秒鐘都沒到,他詫異地感覺腹部插進一道冰涼銳利的物件。
說實話這一刻他沒覺得疼。
珺艾慢慢推開他的肩膀,陸克寒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手掌下意識的握住她的手腕,抽搐的嘴角邊竟然帶著一縷笑。
彷彿在笑問,這就是你想做的?
黑白光影打在他的正臉上,打在她的側臉上。
低迷的音樂悠悠地盤旋在影廳裡,珺艾將刀拔出一截來,這是剛才在餐館的後廚裡順來的水果刀,乾淨明亮銳利。
男人始終握住她的手腕,但是沒有使出阻擋她的氣力,她不去想為什麼,再慢慢地重新插入。
陸克寒終於吐出一口血來,再她要進行第三下的時候,吐出幾個字:“夠了,小艾,夠了。”
93.一半
插入時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有類似無線電的聲音在稱之為耳朵的器官內外嗡鳴徘徊。
並不覺得自己是在做“謀殺”這樣犯罪的事情,她只是在做一件很小的事,很小且必須完成的事。
但是陸克寒終於攔住她時,不知道哪裡顫動了一下,無知無覺地轉動脖子,下意識的朝最光亮最有希望的地方看去,那是一片碩大泛著冷熒光的幕布,幕布播放的幀數有點卡,上面的美人俊男在喜慶的氛圍下默默相望,然後摟抱著吻了上去。
珺艾沒有任何感覺,在這一刻,已經喪失了對世界的所有感知。有那麼一兩秒或許還在清醒,還勉強算得上是個健全的人,短短的一瞬,她在驚奇於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只是時間太短,她麻木的轉回,有一隻大手,拼了命似的抓住她的頭髮,把她往下帶。
順著力道埋下去,是男人一張扭曲到極致卻極力控制平靜的臉,陸克寒把她拽下去,狠狠地撕咬上來,嘴上上木木地刺痛,還有奇怪的腥甜喂,但全部不值得一提。
事情非常奇怪,氣氛也很奇怪,她像是不融於這裡,沒法再待下去,一把將人推開,有人在喊她嗯,又不確定,她在狹窄的座位間走得磕磕碰碰,回頭看了一眼,男人努力撐住座椅站起來,又歪了下去。
無動於衷地繼續前行,一個女人目瞪口呆在夾道里跟她相遇。
她努力地看了看,是安雅雯。
雅雯震驚驚恐地捂住嘴,老半天,一張臉青紅交加,忍無可忍地扇了珺艾一耳光:“賤女人!竟然勾引自己的親大哥!”
“還”她哽咽出來:“還要殺他你怎麼不去死!”
既慶幸又後悔,聽聞是大哥包場非要進來看,看到這樣匪夷所思的一幕。
她要對珺艾動手,但眼見大哥生命垂危,撞開珺艾時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救命,朝那邊跑過去。
黑衣手下們聽到尖叫紛紛的跑進來,莫名其妙地在門口看到一身是血的溫小姐,嶄新漂亮的衣服上噴濺著大量新鮮的血液。問了兩句沒反應,遲滯地發出一道詭異和神經的笑,這時都知道不對了,立刻要把人羈押下來。珺艾生了無窮的力氣,幼獸被獵人的捕獵夾子卡主,寧願自斷一腿的瘋狂掙扎。
在內心上,如果還有所謂的內心,她是沒有感覺的,純粹是身體自動自發的反應。
有人啞著嗓子嗆聲,說讓她走,然後她就走了。
少峰正在謄寫一張報告書,字跡是瀟灑有力的行書,剛寫到一半,鋼筆突然沒了水,那一筆畫重寫了三遍,還不行,於是罷筆抬手去拿墨水瓶。墨水瓶開到一半,不知是手勁過大還是沒拿穩,蓋子開的一瞬瓶子潑開,灰馬甲和漆灰的西裝褲上,洋洋灑灑地一大片。
愣神幾秒,眨眼間墨水瓶已經倒在皮鞋便,還在往外流著濃稠的黑色液體。
剛要俯身去撿,腦子裡突然被插進一根精鋼的刺,痛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好一陣子,他慢慢地坐了回去,手裡還捏著已經傾倒一空的墨水瓶,什麼都不做,就是盯著這隻瓶子看。
初始還以為是身體上生了什麼毛病,這陣子太忙所以超負荷了?
半刻中過去,痛意早就消弭得一乾二淨,彷彿是個錯覺,桌面上的鐘還在發出格格格的走動聲,有人敲門進來彙報工作。
這一天以某種遲緩的凝固給走過去,等他進了自家大鐵門,遠遠的看見大廳裡散發出溫暖明亮的光團,步伐輕快地蹬上石梯,摘了帽子交給早已在門口張望的桂芳。桂芳今日臉色格外好,紅成了大蘋果,耀眼到少峰無法忽略,瞅到桌上隨意攤開的報紙和茶水杯,沙發背上掛著的羊絨披肩,也許小艾剛從這裡走開,怎能知道這些已經從白日維持到現在。心裡一片柔柔安寧,於是抽空問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桂芳忸怩地掰著自己的手指頭,猶猶豫豫地卻又非說不可:“安先生,我要結婚了!”
“哦?”少峰長點一下頭,早已窺伺端倪,掃過她的肚皮,笑著點頭:“那恭喜你,日子定在什麼時候,我得為你預備一點禮物。”
“那、那倒不用!”桂芳喜笑顏開:“小姐已經幫我包攬了,她說會給我準備一份嫁妝。”
少峰心想這一定是珺艾會做的事:“那挺好,她人呢?”
桂芳有些羞臊和不好意思:“哦,她說知道一家專門製作傢俱的廠家,非要親自跑一趟,說說我的肚子額,反正要抓緊時間。”
少峰的安寧還在維持假象,臉上還是溫煦迷人的微笑,卻是不太認同:“那也太急了,她一個人去的?是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一連串的問題問得桂芳心裡惴惴的,下午小姐打電話叫她出去,問了她這麼些事情,人也走得匆忙,她只顧高興去了,這些哪裡來得及問?
“太魯莽了,現在外面是什麼情形?”
“小姐說明天會打電話回來。”
雖然有些責怪,但是知道她是那個性格,珺艾喜氣洋洋興致勃勃的嬌笑臉已經映入眼簾,他也不想太過破壞這份興致。
第二天在局裡接到電話,桂芳開心地說小姐看中了好幾款,看是拿不定主意,還要再看兩家,就在隔壁縣城裡,火車的話回來也就小半天功夫。
第三天說是還要看其他的什麼。應該次日就回來了。
隔日果然有一批傢俱運了過來,只是沒有那個人影。
94.中部大結局
實際上在消失的第二天,也就是預備踏上臨縣去採買傢俱的火車時,珺艾被人抓到投到了陰暗潮溼的監獄裡,憲兵大隊專門用來刑訊的亂黨分子的地下監獄。
有人太過迫不及待。
雖然陸克寒已經讓雅雯閉嘴,且冷森森地威脅過她,但她一向是過於驕傲和自負的,很相信自己的判斷和能力。在她的角度,溫珺艾已經犯下滔天不可饒恕的大罪,放浪淫賤殘骸手足死不足惜,整個的就是一份索命害人的賤貨,大哥是被情感矇蔽了,根本沒辦法理智的處理問題。再放著溫珺艾不管?她要害他到什麼時候?
溫珺艾在她們內部的名單上,已經是可疑份子。要怎麼處理,如何處理,操作空間巨大。
雅雯很滿意自己處事的利落和機智,方方面面的安排,秘密通報日方珺艾的嫌疑,本來就是恐怖的白色氛圍,憲兵大隊怎麼可能放過珺艾,當然是立刻搜查把人拎回牢房。
日方有自己單獨的私獄,且只是日日緝拿中的一個小插曲,訊息跟警察署這邊並不共通,在她看來是萬無一失。
作為一個女人,作為一個亂黨嫌疑犯,進去就是完了,抗不了兩天。
萬無一失也有算有遺漏,上帝偶爾就是喜歡開開玩笑,好的時候變壞,壞的時候也有生機,反正不會讓人全心全意的滿足,全看他的心情。
宮本真未官升一級提前回了蘇南,他在重慶的確有功,繳獲處決了一批掩人耳目的地下亂黨,順著線索查回蘇南。其實他可以不用回來,在重慶的機會更多,蘇南嘛就是一根食之無味的狗骨頭。可以啃,但是啃下來也沒太大價值。不過是他在體系內過於找人恨,有人假借查案之名把他踢回來。回來面對的第一份名單裡,這麼巧,偏偏讓他看到一位舊相識的名字。
他覺得很有意思,手指咚咚地在名字上面敲,怎麼看都不太可能跟這些事搭邊的人竟然謄在刑訊待處決的白紙上,難道是他看走了眼?打電話叫副官進來,前後詢問一通,更加有意思,施施然地擺駕抵達腳下的牢房。
亂糟糟的稻草裡蜷著一具亂糟糟的軀體,的確是糟了些罪,不過部門這些人大都聽聞了他要回來的風聲,知道這位狡猾手辣還能忍的長官有那麼點個人偏好——不喜歡看到手下用強姦的方式來對待女犯人,所以這一批進來的女人,算是撞了狗屎大運。
宮本揮揮手指,副官鞠躬立刻開啟牢門。
一步踏進去,宮本半蹲下來,仔仔細細地覷了珺艾一遍,衣服被鞭子抽開了花,血水已經凝固成黑色。
牢房裡味道著實不太清新,他儘量忍耐下來,片刻後捉起珺艾涼涼的右手,笑著望向那雙全然失去本色的貓瞳。
“你醒了,還好嗎?”
雖然周身都處在痛苦不堪的痛楚中,可她不太在意,精神上已經超脫了這些,從某層面上,她甘願受這些苦。
她還認識宮本,勉強笑了一下,神情輕鬆:“還好,你怎麼在這裡。”
宮本笑笑,無奈的搖頭,他對珺艾遭受的肉體之苦倒沒所謂的同情,只是感慨:“你怎麼這麼笨。”
珺艾藉著他的手勁坐了起來,宮本倒不嫌棄地,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跟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珺艾搖搖頭,她是有底的,自己突然被日本人抓,這種事大概只會跟一個女人有關係。但是她是誰的名字也不說,男人的名字,女人的名字,前者碰都不能碰,後者講了,又有什麼意義?安雅雯料定了就算她懷疑也不敢講,以為姓安的是一家人,事業上果真沒有牽絆?
她在宮本懷裡很清醒,難得地獲得了平和:“不知道,很突然,我也不知道。”
反反覆覆地說了那麼幾句,眼神再次混沌起來。宮本看她是有些失心瘋了,很明白一個女人在囚牢中的處境:“你睡,我回頭再來。”
到底是沒有什麼確切無疑的證據,加上珺艾沒有案底,人際關係還算乾淨,至於親屬關係最重要的一環是安少峰,這人身份敏感不宜大動,算來算去,並不是清繳範圍裡重要的環節。宮本有自己的偏向,偶爾的施捨和憐憫之心,他願意在可行範圍內稍微任性一下。
於是第四天清晨,他將自己的大衣外套裹瘦弱伶仃的珺艾身上,親自送她出來地牢。
給女孩子禮一禮鬢邊的亂髮,親暱地點點她的鼻子:“下次可要小心,那時不一定能幫上你。”
這樣的行為對他來講是暗含興味的,自己有能力掌控他人的命運,是一種高高在上的自得之心。
珺艾也是笑,覺得他挺開心,頑童似的。
唇邊梨渦上的笑維持了許久,很純粹,很安逸,什麼都不想,這也許是蘇南給她的最後一片純淨。直到宮本轉身進了大樓,她漫步目的地拐了個彎,被幾個虎視眈眈的男人給壓上了汽車。
這些人眼裡全是嫌惡,有人拿著手槍把玩,有人憤憤地盯視。她又進入了另外一個境地,什麼都不想,也想不起來。一個字都不說,更不求饒。
汽車十萬火急地開到火車站,在月臺邊一間窄小的通訊室裡,身後的男人重重一推,進門就看見立在窗臺邊的高貴氣質的安雅雯。
她默默地看著她,安雅雯抬手就是一耳光,打完立刻擦拭自己的手心:“真是髒了我的手,不過你放心,我最多也只能這樣。”
對,她不會親手殺了她,怎麼處理溫珺艾都可以,但就算要讓她死,也不能死在自己手裡,還是那句話——弄髒她的手。
“你怎麼打算的?還想回去?我勸你別做夢了!”
“不論你是因為什麼原因進了日本人的監獄,既然是宮本親自、眾目睽睽放你出來,溫珺艾,你註定了要背上叛國通姦的罪名!”
“至於你其他的罪名,光是想想,都要讓人噁心欲吐。”
“你還有什麼臉回去?”
“知道你回去的後果嗎?你真的看重二哥嗎?你知道你會怎麼連累他嗎?”
兩個男人看似護送實質看押地,將珺艾推上蠢蠢欲動的火車。
其實不用推,她可以自己走上去。
這兩人一左一右的坐在兩邊,直過了幾個站,進行了口頭威脅和手槍威脅後,下站轉頭回蘇南。
終於只有她一個人了,某些感知漸漸地回來。
窗外是一片恢弘的落日餘暉,大片綠中帶金的田野,渺小成黑河的松樹帶,偶爾瞟過的裊裊炊煙。
她終於想起要看蘇南最後一眼,可是看不到了,早就看不到了,跟光陰一樣一去不復返。
摸了摸眼角,乾燥又皸裂,唯獨少了溼潤。
她是睜著眼睛的,可是在心裡已經閉上,彷彿有人在她耳邊輕笑:如果我走了,你會怎麼辦呢?會來找我嗎?
好些話其實是不能說的,好些俗氣的可笑又封建的行為大抵也是不能做的,比如分梨。最好不好分,誰知道什麼時候真的就分了?
最後反過來還要怪罪一顆好好的水靈靈的梨子。
前頭那句話是誰說的來著?她漸漸有點想不起來,只是知道那話已經成了可笑,那人沒走,她卻走了。
對面忽然爆出一陣呱呱咯咯的聲音,亂叫的童音,像哭也像笑。
她把臉轉過去,胖嘟嘟的大白嬰兒在媽媽鼓囊囊的懷裡亂抓亂叫,彷彿能夠察覺到她的視線,對過眼來,是一雙黑白分明富有童真的大眼睛。
真可愛啊,她想,真的很可愛。
1.善緣
漂泊的旅途走了起碼半個月,之前的火車是往福建去的,並不直達,中間要轉站。一車皮烏拉拉的人跟蝨子似的往外亂跑,車站裡亂成一鍋粥,但粥傾倒時也有個方向,要麼重新進站到另外一頭去,要麼全往出站口去。
天太熱了,無論是衣衫襤褸的難民還是修整得有儀容的家庭,通通都是一身一臉的大汗。
這樣極盡奔波的路線除非是對於目的清晰的人,才能有力氣去支撐。在這些目標清晰的人群裡,總有那麼些異類,好比拿著一根木湯匙挖著蘋果肉非要往孩子嘴裡的喂的珺艾,就是滑稽中的一員。
孩子媽媽抱著一個,手裡用力拽著一個,她家老婆子和一位遠房幫工的表姐,就在前面急慌慌的收攏其他的孩子。大家一邊走一邊大叫“小健!狗日的你跑慢點,帶著你妹妹!”,又是叫“佳佳!要是你弟弟跑不見了,看老孃今天不撕了你的皮!”
本來就是三個女人一團戲,外加幾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堪稱走到哪裡都要天下大亂。
孩子媽扯著嗓子喊,費勁得不行,一扭頭,看見瘦不伶仃的姑娘還在喂她家小孩子,一時間啼笑皆非:“哎喲,我的大小姐,少兩口就少兩口,看路!誒!看路!別撞到了!”
這一路上她們也算熟了,孩子媽一開始是相當警惕,很懷疑這姑娘是類似偷孩子的人販之類,不然為什麼老是用火熱眼睛看別人家的仔?仔細看看又很不像,雖然乍一看是受了點苦頭,可能是被丈夫毒打一頓離家出走的少婦,也可能是別的什麼事落到這般悽慘的地步。但是窮人家裡出來的人跟富人家裡出來的女人,簡直不用看,用鼻子嗅,都能立刻察覺兩方的天然階級對立。
這年頭實在是太亂,姑娘家落到這地步,總歸還是會讓當媽媽和作女人雙重身份的人,心聲憐憫。再說她不憐憫也不行,拋開偷孩子嫌疑犯的身份後,這位叫小愛還是小艾的?一路上幫著她們帶孩子,把屎把尿,盡心看顧這一群馬蜂窩裡跑出來的討債鬼,任勞任怨到使人愧疚的地步。她把自己的舊衣服勻給小艾穿,畢竟小艾之前那行頭,很容易引來心思活絡的壞男人。
見她整日的不喝水也不吃東西,跟個白長了一個胃的假人似的,又要逼她吃上兩口乾糧和上兩口水。
大家算是相當熟了,說話也不用太客氣。小艾揩一把額頭上的熱汗,快步跟在這一大家子的屁股後面,抿唇嘻嘻地笑著:“就這一口了,一口。”
孩子媽白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擠到一片還算空曠的地方喘口氣:“我說大小姐呀,你老跟著我們幹啥子,我們車票也不是一路的呀!”
珺艾詫異道:“不是嗎?應該是吧。”
這時候就會暴露出赤露露的傻氣來,孩子媽覺得她大概是受了什麼刺激還沒回過神,很多時候突然就發呆,跟她說話也聽不見。但是好的時候呢又特別好,機靈可愛的,也不講究什麼身份不身份,孩子們都喜歡跟她玩。
她們轉了一大圈,回到候車廳裡,下一班火車還要等上好些時候。布包敞開,還沒熟透的青皮橘子散發出酸甜的香氣,幾個乾白的饃饃依次分開去,遠房表姐拿著水壺去打水。
珺艾幫她們把竹編的箱子,一些網袋給聚攏過來,喘著氣坐到孩子媽身邊的包袱上:“大姐,你們要往哪裡去呀?”
孩子媽啪的一聲拍嬰兒的屁股,罵罵咧咧一通,轉頭對小艾還是好顏色:“跟你說了幾百遍了,上海上海啦!鄉下現在吃不飽囖,我們幾個女人農務跟不上,這麼多嘴等著,只能去找我先生和他爹啦。聽說城裡找事不太難,到時候我娘跟表姐在家帶孩子,我還可以出去找活。小健和佳佳也不小了,可以出去幫工。”
珺艾很愛聽她一口氣不停地拉家常,捧著臉都是一臉的神往。
孩子媽都氣笑了:“你呀,真是不知道我們的苦,這麼多孩子,全是討債鬼!等你有了你就知道了!”
珺艾心思一動,自認有些無恥,所以那話沒說出來,要不給一個給她養?後來意識到就算要養,前提也是得有錢,自己口袋裡只有零星的幾塊錢,也不知道能不能撐住十天半個月。
有時候思想和記憶會斷片,剛開始要猶疑過,後面發現自己總是囫圇地站在一個新的地方,沒缺胳膊沒少腿的,還是孩子媽給的那身青布寡婦似的長衣,渾身上下再沒什麼可以失去,於是也就不再想了。總能接受新的,陌生的場景。這不,前頭跟孩子媽聊了一路,眨眼間又出現在一片大海似的擁擠的地方,這回沒再看見孩子媽,而是前頭以為留著長白鬍子的老先生,不時地回頭看她一眼,彷彿是怕她跟丟了。
終於出了閘口,老先生走不動了,在路邊一根電線杆下歇口氣,順便檢視有沒有去往目的地的電車。
他朝她招了個手:“來,過來。”
珺艾低頭一看,看到自己手裡有隻破舊翻皮的皮箱,心想已經是老先生的。
她把東西送了過去,兩人面朝大路,一老一少紛紛跟渴了半輩子的饕餮,咕嚕嚕的默默吞口水。
然後她就有點印象了,大姐那一家在前頭那一站下去,她跟老先生是舊識。老先生曾經來她店裡一次,送他兒子-儘管他兒子那時也是快五十歲了-來她那兒做手藝師傅。那師傅在大轟炸後就辭職了。老先生倒是記性好,一眼就把灰頭土臉的兒子前老闆給認了出來,說面善。
人活到一定歲數,很多事都已經見怪不怪,問也不用多問,跟中醫似的望聞問切。他說中國人講究結善緣,他們已經結下善緣,一起走一路也未嘗不可。
週轉了一路,到了一片密密麻麻滿布小匝店的老街,老先生掏了鑰匙開了一道狹窄門的鎖,撩開簾子叫她進。
電燈捻開,屋內陳設一目瞭然,一面牆上從上到下掛滿了手工西裝,由一張大布匆匆給蓋著。右邊角落隔著縫紉機和裁剪的臺子,再旁邊有鏡子和半圓形將拉未拉的簾子,應該是給客人試衣服的地方。
大概是很久沒回來了,屋子裡蒙起一層沉灰。
“小艾呀,”老先生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副細圓框的眼鏡戴上,拿著一張照片仔仔細細地揩:“後頭還有個小房間,你可以住上面的隔層,我睡下面,人老了,爬上爬下不太方便,委屈你不?”
珺艾已經提了水桶進來開始幹活,百忙之中抬頭,烏漆麻黑的髒臉上露出明媚的笑容:“不委屈呀,挺好的,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