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空蕩蕩兒,不見人影。
他是江寧府的父母官,這鹿鳴宴席本由他主持,不知今日是何故,遲遲未至。
馬羅維也甚是著急,現是辰時末,已過了開宴之時。遣了人去知府衙門,竟道殷知府徹夜未歸。
他又遣人去尋,一個大活人竟是憑空消失了!
殷圖瑞跟他多年,不是那等貪杯豪飲、不知輕重之人,必是出了甚麼意外。
他只得暫時壓下這訊息,繼續遣人去搜尋,起身去中間主位,代為主持。
鼓聲三聲,一緩兩急,復又三聲,兩重一輕。
鐘磬齊鳴,笙簫相續。
“鹿鳴”之曲樂響起。
馬羅維領諸新科舉人登上高臺,於案桌前朝拜,又向京城方向遙拜。
再洋洋灑灑論天道文德,勸勉誨導諸舉人不忘孔孟之道,來年春闈再接再厲云云。
廷益立在諸新科舉人前,朝拜過後,與眾共吟誦《鹿鳴》。
待一番儀程完畢,下得高臺,便見一侍衛向他行來。到他跟前,朝他一禮,道:“殷解元,外頭有人找,請隨我來。”
殷謙不知何人尋他尋到了鹿鳴宴上來,禮道:“有勞。”
遂隨那侍衛離去。
玉蘿登上舞樂高臺,與女院學子同舞。
袍服何獵獵,舞袖攬清風;
傾身再回旋,起腰復宛轉。
玉蘿分出一絲心神,往廷益那處看,卻見他案桌空空,人已不知去向。
她心頭微微失落。
他牽著她手兒,領她到貢院照壁前看那桂榜,榜上書著“殷謙”二字。
他道是“你的”。
她亦想將這魁星舞獻與他,賀他得中榜首,亦同他道一聲“你的”。
直至她一曲舞畢,他都未再歸來。
她下了舞樂臺,摘下犄角獠牙的面具,倒教那一眾青年才俊看直了眼。
謝韞鐸亦看著她。
他未曾見過上妝的她。
一張芙蓉面兒勻了脂粉,點了朱唇,豔豔灼人眼,正緩緩向他走來。
他轉過臉不再看她,手指緊緊捏住杯沿,眼角餘光卻忍不住又去瞄她身影。
她離他越來越近。
他心頭有些突突地跳。
卻見她行到他前面一排案前,背對著他坐下,與挨在一處的女伴說起話來。
林婉清只為著殷謙,必也是要來的。
她早早兒來了,果是見著那奪目的他,與她先賢祠邊,頭回見他時一般模樣。
她早知道他驚才絕豔,非是俗物。她痴痴望他,不想他中途卻離了席。
“姐姐可是今日起早了?好似沒甚麼精神?”
玉蘿行至婉清邊上,同她坐在一處。
婉清方才想廷益想得入神,竟未留意玉蘿過來,她心下不自在,笑笑,道:“妹妹辛苦,舞得甚好。不過方才你下了臺來,倒是比在臺上更引人。”
玉蘿亦笑起來,“姐姐說的甚麼話兒?”
婉清道:“自是真話。臺上覆了這醜面具,臺下才是美人面,自是臺下比臺上更引人。”
鹿鳴遊86
廷益隨那侍衛出得金明池苑門外,見是雙目紅腫的楊氏侯在外面。
“楊姨?”
他幾步上前。
“謙兒,你且隨我回去。”
“楊姨?可是母親身子……”
“你先隨我上車。”
楊氏牽了他手,二人先後上了馬車。
“楊姨,我母親的病情可是又起了反覆?昨日忽得有了精神,下得床來,必是累著了。今日我出門時還未醒來……”
楊氏看著廷益,復又落淚。
她握著他手,哽咽難言:“謙兒,你、你……你要好好兒的,要好好兒的……”
言罷,那淚卻是止也止不住。
廷益一顆心直直下墜,他知薛氏恐是不好,急道:
“楊姨!我母親現下如何了?是不是需要金針刺穴?!”
楊氏使了力氣緊緊握住他手,婆娑著淚眼,望他道:“謙兒,你……你母親已是……已是走了!”
“楊姨?”
廷益愣愣,沒聽清楊氏話兒。
楊氏大哭,“是!謙兒!你沒聽錯!你母親已是走啦!嗚嗚嗚……”
廷益耳中揚起一陣嗡嗡聲,忽遠忽近,周遭景兒仿似漸漸模糊,教他辨不清今夕何夕,此地何地。
他疑心自己做了長長的夢。
許是他還在貢院考場生著病。
甚麼高中榜首,去蘇家下聘,一切許是他的妄念。他太渴望金榜題名、太想讓嬌嬌嫁給他,故而做這荒唐夢。
耳中那嗡嗡聲不絕,眉尾末端突突跳動。
忽地掌側虎口一陣刺痛。
他漸漸清醒,見楊氏正捏攥著他虎口,連聲喚他。
他見她淚如雨下,眼中亦是灑下兩滴淚來,呆呆問道:“楊姨,這竟不是夢?”
楊氏大慟。
她虛虛摟了眼前少年,痛哭起來。
她與薛氏識於閨閣,兩人性子大相徑庭。
她喜鬧,她愛靜,她圓滑,她板正,她抓尖要強,她性柔善讓。兩人竟是成了好姐妹。
及至後來各自婚配、嫁人、生子。
她們也相伴走過了半輩子。
她亦憐憫懷中少年。她眼見著他自呱呱墜地、咿呀學語,漸漸長成玉琢小童,總角少年。
分別再見時已是位如玉佳公子。
偏偏上天何其不公,教他幼時喪父,少年喪母。
廷益靠在楊氏臂間,眼中水兒直淌,洇溼了楊氏衣裳。
二人回得如意巷,見殷宅被幾個官府侍衛圍著。
廷益入內,見是餘氏與殷圖瑞的貼身侍衛立在院中。
“謙哥兒,你來。”
“今日我恐無暇顧及旁人。二嬸若有旁事,改日吧。”
餘氏面色很是不好,道:“謙哥兒,算是二嬸求你,你只抽半盞茶功夫出來可好?”
說罷,作勢下跪。
楊氏一把扶住餘氏,道:“謙兒,你二嬸想是有要事,你去吧,看你母親不差這一時半會。”
餘氏與廷益到了隔壁廂房,急道:“謙哥兒,你二叔一夜未歸,你今日去赴鹿鳴宴,你應知道,你二叔原是要主持那鹿鳴宴的。誰知他連鹿鳴宴都未去主持。他從未這般過。外頭那是你二叔貼身侍衛,說你二叔昨日去蘇家下聘,宴飲至戌時二刻便出了安仁巷,遣走他。孤身一人仿似往如意巷這頭來了。謙哥兒,你昨夜可曾見過你二叔、你母親可曾跟你提到甚麼?”
鹿鳴遊87
“昨夜我未曾見過二叔。母親亦未向我提過甚麼。二嬸自便。”
說罷,不再理會餘氏,出了廂房。
他來到薛氏院中,想著數個時辰前,他來給她請安,亦是侯在此處。
他掀簾而入,一室靜謐,安神香氤氳一縷,輕輕淺淺,似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