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梅時與在耳鬢間說,等下次長假,陪她出去走走。
安撫之意,溢於言表,弄得梅朵倒有些不捨,往他懷裡鑽鑽,“明天早上你起來要叫我,我送送你。”
愛是你儂我儂,也是羈絆。
她孤來孤往許多年,習慣於孑然無憑賴,得到又暫失的牽繫,是陌生的,離別的滋味初嘗,雖慢了半拍,短短頃刻,竟澎湃成洶洶之勢,乃至梅朵忽然覺著,自己脆弱,似又不是的蒼白貧瘠。
“怎麼啦?”梅時與讓開點,托起她下巴,那人任他折騰,總不吱聲。
不對勁。
摸開壁燈,昏黃柔和光暈開,梅朵閉著眼睛,濃烈的傷感情緒遍佈癟動的嘴角和微蹙的眉端。
梅時與的心被狠狠撕扯,牽了牽被子,撫她的頭髮,“怎麼了呢?”
梅朵閉眼抿唇,吸吸發酸的鼻子,哭腔隱隱,稚氣且直白,“我不想你走。”
夜靜下來,她的話一字一字地震盪在梅時與胸口,這是什麼感受?
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光鮮蓬勃的生命裡有個空空落落的所在,就在心臟那個位置,現在熱流湧進,填滿了所有的缺口,暖暖的,熨帖無比。
他行如禽獸,他也因此極為真切地體會到生而為人的快樂,體會到滿懷酸澀和一腔幸福可以並存的複雜感受。種種銳意鋒芒,甘願盡數收斂,不由自主地小心翼翼,無師自通地柔聲哄慰。
“真是個嬌嬌……”嘴唇在她唇角、臉上、額角、眉心淺嘗輒止地親吻,淡淡的奶香味盈鼻,他慢慢享受著。
這具年輕的身體,來自他的血脈。他很貪戀,更珍愛,想唯她至上,想給她最想要的親密陪伴,把自己送給她,滿滿填進她的身體,密不可分地反側慾海情天。
看她因為自己眉心舒展,嘴角流春,不快的心事都變成軟糯糯、顫巍巍的喟嘆嬌音。
快意當前,如果他錯了,誰能告訴他愛她的更好方式。
翌日一早,梅時與輕手輕腳地放開人,換好衣服,收拾整齊,又重新坐在床沿上。
梅朵呼吸聲淺淺,睡得香香甜甜的。
少女沉酣酣的熟睡模樣,清新朦朧,像繚繞著晨霧的玫瑰,梅時與好想呵護。
把放在被子外的小手拿起來,鬆鬆攥在手心,俯身親吻光潔的額頭,“好孩子,爸爸走了,回來給你帶禮物。”
白雲飄蕩的藍天,林梢啼鳥聲聲入耳,樣樣醒神。
梅朵翻身去拿手機,裡頭有梅時與一本正經的解釋為什麼不叫醒她。
她抿嘴笑,昨晚也不知怎麼了,就有那樣不能自抑的嬌弱情緒。
想起封存了好久的日記,最近和梅時與廝纏在一起,想做的事、想說的話、想見的人,就在眼前,她沒有那麼多額外的表達欲。
現在梅時與離開了,她想好好紀念這未完成的幸福。
丟失
開啟抽屜,梅朵呼吸驟停,雙眼直愣愣的,腦袋也跟著空了。
空蕩蕩的,放了日記本的位置現在空空蕩蕩。
木了半晌,指尖發顫,匆匆扒拉一陣,一無所獲。
不認命似的繼續翻找櫃子、書架,各個邊邊角角。
最後喪氣地癱坐在地上,身體冰冷冷的,入骨入血的寒。
梅時與知道了,他一定都知道了。
他有一段時間的躲避和那句“我這輩子不打算行為世範了”,在此有了註腳。
他一定是抗拒的,只因為她是他的女兒,而他作為父親失職多年,被她的身份和情感綁架,所以不忍心讓她的執念落空,甘冒風險、犧牲自己來成全她,維護她的自尊,只當全無所知,默默幫她粉飾出每個女孩子都想要的略無嫌猜的戀人關係。
梅朵埋首自羞,蜷倒在地,她把梅時與逼成什麼人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念頭閃入腦海,疲憊頹喪之感陡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來勢兇猛的心驚肉跳——
梅時與既然裝作不知情,怎麼會拿走日記?
意識裡的東西在慢慢皴裂,神經一處一處斷掉,轟然倒塌。
壓得梅朵喘不過氣來,手腳控制不住地發軟發抖。
她慌了,慌了,跑去梅時與書房、臥室、沙發的縫隙、冰箱的頂層……翻天覆地的勁頭,各處翻找,即使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狼狽跌撞中依然抱著一絲希望。
不在屋子裡找出個所以然不罷休的瘋狂,至拉開鞋櫃門時,倏然斷止,撐在身體裡的某股氣力冰冷冷地流走——
櫃子裡容嫣的鞋子不見了。
容嫣來過。
梅朵杵在那,背後涼意陣陣,覺著房間可怕,每處拐角都可能鑽出個神色詭異的容嫣,冷漠無聲地幽靈似的朝她步步逼近。
*
六天後。
梅時與下飛機,落地就撥了梅朵電話,沒人接聽,以為她在書房看書,或午睡未醒,沒再執著,徑自回家。
傍晚淡薄的金輝瀰漫室內,不帶一點兒溫度,沙發茶几,高處低處,皆是靜物本色,連陽臺的落地窗簾都紋絲不動地低垂。
空寂無聲,叫人心無由發沉發悶。
梅時與不自覺跟著腳步放輕,尋覓似的往裡走。
他的房間裡沒人,書房也沒有,最後,梅朵自己的小房間門是鎖著的,靠近細聽,鬧鐘聲隱隱,輕敲幾下,無人答應。
找來鑰匙,擰開門,那人在床上背門而臥,肩膀和腰間衣服落下的線條因呼吸穩穩起伏,輕懸的心緩緩放下來。
過去關掉鬧鐘,帶上門,去衛生間洗澡換了身衣服。重新回去,輕手輕腳落坐床沿,手臂撐在她裡側,探身看賞甜酣秀氣的半張小臉,指尖撥淡淡的劉海,劃過漂亮微蹙的眉梢,然後落在眼下明顯的青黑處,這是幾天沒睡好覺了?
他也是,牽腸掛肚的,時不時地惦念掛心。
同時也很奇怪,只要想到她存在,便能讓他渾身充斥著鮮可比擬的愉悅感。
無關志求道達的抱負宏旨,不涉知深行大的道德學識,完全純粹的、無條件的,澎湃強烈的快樂,潤物細無聲地沁入每一個細胞。
輕輕躺下,從後面抱著香香軟軟的人,輕淺綿長的呼吸,應和著他的脈搏心跳。
人過不惑之年,愛情和婚姻,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不抱指望。梅朵,他血脈相連的女兒,卻作為一個變數出現了,那麼年輕、美好,對他好,給他愛,讓他按部就班的生命有了嶄新的內容,讓他感受到一塌糊塗的幸福,梅時與情不自禁地收緊手臂,親吻彈嫩的臉頰,“朵朵,爸爸愛你。”
梅朵睡得沉沉,醒時,夜幕完全降下,麻木在周匝的黑暗沉寂裡,恍惚間,遠處煎炒之聲,若有若無。
梅時與洗手,準備去喊人,目光撞上站在餐桌旁邊的人,瘦了一圈似的,一小把把,愣愣訥訥的。
心口一抽,然後笑著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睡醒不久,她眼白上的血絲尚未消退,捏捏臉蛋,“完了,幾天不見,我家朵朵不認識我了。”
手落下來,很自然地牽中梅朵的手,拉她到沙發前,摁著人坐下。
茶几上,放著琴盒。
梅時與下巴微揚,示意,“開啟看看。”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