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奚微的字跡。看落款上的日期,正是自己剛剛得知奚微身世那段時間。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上面寫著自己的名字,他卻沒收到這份禮物。是奚微覺得不好意思,送不出手嗎?
杜淮霖從頭到尾,以指代筆,仔仔細細描摹了一遍。寫得真好,他怎麼會不喜歡。
以後他肯定會得到更多的喜歡,喜歡他的人,喜歡他寫的字。歲月無情,他早晚會忘記自己,接納新的感情。
他希望奚微能擁有一如既往的堅強和勇氣,永不失去愛與被愛的能力。
他會重獲幸福,一定會。
奚微離開杜淮霖家。他下樓把垃圾扔了,拎起蛇皮袋,腳步輕快,臉上甚至帶點兒笑意。沒關係,離別是為了再度相逢。杜淮霖以為時間有沖淡情愛的效力,但他會向他證明,時間同樣會堅定一個人的信念。沒關係,只是暫時見不到面而已……
他的腳步慢了下來。在路人詫異的目光中,他伸手摸了摸臉——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淚流滿面。
他們分別了。
他從前不明白,為什麼會有相愛卻不能在一起這種事發生,他覺得那很矯情。既然相愛,哪怕有再多困難再多阻礙,只要努力一起克服就好了,怎麼能成為分手的理由?
如今他終於懂得了。他懂得命運的無情和無奈,他懂得相愛並不能成為相守的唯一條件。
他懂得了人間至苦其實並非離別,而是明明舍不下,偏要放開手。
他再也忍不住,捂著臉痛哭失聲。
爸爸,我愛你。你等著我。
等我長大,等我回來。
第三十八章
奚微暫時在餘敬那安頓下來。
“你託我給他的卡,他收了。”餘敬說,“他沒問,我也沒提。”兩人心知肚明這錢是誰給的,餘敬以為奚微會糾結一番,甚至不肯收,沒想到奚微卻毫無芥蒂地接了過去,然後平靜地繼續吃飯。
杜淮霖鬆了口氣。這錢他沒法親自交給奚微,說出那些話已經耗盡了他的決絕。
他不知道奚微怎麼理解這些錢。補償給他的撫養費,還是分手費?
不管怎麼想,奚微能接受最好。這麼多年,他沒盡到一個父親的責任。奚微從小到大都在為金錢所累,至少從今以後,在追求理想的道路上,他不必再有物質上的後顧之憂。
那之後又下了幾場雨。C市的夏天就這樣,日子在反反覆覆的潮溼與悶熱中交替行進。
高考成績出了,餘敬說奚微考了687分。杜淮霖查了一下,這屆全省理科狀元是696分。
這個成績可以穩上A大了,奚微離他的目標又近了一步。
報過志願一個星期,在ICU昏迷了大半個月的奚莉莉最終宣告不治。
餘敬幫奚微操辦了她的後事,簡簡單單冷冷清清。她生前沒什麼朋友,奚微幾乎找不到幾個能來參加她葬禮的人。他從沒聽奚莉莉提起過老家在哪兒,家裡還有什麼人。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她曾是奚微唯一的親人。雖然他沒從她那得到過多少愛,但至少得到了降生於世的機會。
這個他叫了十九年“媽”的女人把糾纏她一生的後悔,怨懟,把她最後也沒能徹底搞清楚弄明白的秘密,永遠帶進了墳墓。
奚微站在她的墓碑前,將一瓶酒緩緩倒在地上。
“最後一瓶。”他輕聲說,“以後再也別喝了。”
七月下旬,奚微接到了A大的錄取通知書。與此同時,扈曉華也從美國趕回來,和杜淮霖商討帶杜驍去美國讀書的事兒。
杜淮霖同意了。他對周馥雅說:“媽,還記得小時候你和我說過一句話嗎?你說慈母多敗兒,嬌寵無孝子。我知道你疼驍驍,但他也這麼大了,該放手就放手吧。”
周馥雅默然,她知道杜淮霖說的都是對的。從過年時他答應讓杜驍去美國,她就已經預料到今天的結果。
這半年她也在反思。因為從小覺得驍驍可憐,給予了過度的憐惜和加倍的溺愛,讓驍驍的生長逐漸脫離了掌控。她也明白不能這麼繼續下去,道理她都懂,可情感上仍舊是難以接受的。從小帶到大的寶貝孫子,她捨不得。
“如果您想驍驍,可以隨時來美國看他。”扈曉華安慰。
周馥雅抹了抹淚,依依不捨和杜驍道別。捨不得也得放手,都是因為愛,擱誰身上都一樣。
杜驍離開不久,奚微也走了。雖然還有半個多月才開學,他還是提前踏上了去A市的飛機。
杜淮霖之前曾設想過他送奚微離開的場景,該是多麼的不捨惆悵卻又滿懷期冀。不成想世事無常,如今這個場景裡已經沒有他的立足之境。
奚微離開這天,恰巧趕上他生日。杜淮霖訂了只蛋糕,小巧精緻,是奚微喜歡的巧克力口味。
“你……真的不去送送他?”
杜淮霖把盒子遞過去:“別說是我送的。”
餘敬接過蛋糕,點點頭離開。
下午送機出來,餘敬不出意外地在停車場見到了杜淮霖。他站在自己那輛911旁,靠著車門,若有所思地望著天空。
餘敬在心裡嘆了口氣,走過去:“他已經登機了。”
杜淮霖問:“蛋糕吃了嗎?”
“嗯,吃了。”奚微看見餘敬送他的蛋糕就笑了,什麼都沒說,坐在候機大廳,一口一口,仔細地把蛋糕都吃了,吃得乾乾淨淨。然後他把寫著“生日快樂”的小牌子珍而重之地用紙巾包好,放進雙肩背裡。
餘敬從褲兜裡掏出個小盒子:“這是他讓我轉交給你的。”
杜淮霖接過來開啟,是他送奚微的護身符。
為什麼還給他呢,是想向他證明自己羽翼已豐,不再需要他的庇護了嗎?
杜淮霖心中滿是酸楚的欣慰。剛好一架飛機呼嘯而過。不知道這是不是載著奚微,奔赴未來的那一架?
當奚微徹底離開他所踏足的土地,分別的質感才真切地清晰起來。
C市到A市,兩千公里,三個小時,一個簡單的地域限制,卻成了他無法逾越的距離。
他拿起護身符,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對著碧藍如洗的天空說:寶貝,生日快樂。
暑熱初散,秋風漸起。從餘敬的角度來看,似乎一切又回到了從前。杜淮霖依舊是個他眼裡的工作狂,有空打打球遊游泳,唯一可算得上是休閒放鬆的活動就是偶爾和他一起喝點酒,問一問跟奚微有關的訊息。
“你們真的沒再聯絡過?”餘敬問。
杜淮霖搖頭。他們分別幾個月,奚微已經逐漸適應了他的新生活,更加不需要他的干涉和打擾。
“可是拋開那層關係,你們畢竟還是父子。你既然這麼掛念他,那就像對兒子那麼對他嘛,何必一刀切呢?搞得這麼痛苦。”
“我們不可能拋得開那層關係。”杜淮霖盯著眼前的酒杯,晃了晃,“如果做得到,事情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所以,只能乾脆地一刀兩斷,這是唯一的選擇。”
他故作輕鬆地笑:“你當初不是還勸我們分手嗎?現在終於如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