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大哥睡著了,俊英起身去外間散步。
這幾天也只有在他沉睡過後,俊英才能悄聲摸出來透一口氣,徐副官蹺著二郎腿在門口看報紙,看得相當沉迷,俊英走到他眼前了他還在驚歎的瞪著一雙秀氣的單眼皮。
“看什麼呢?”
“沒沒什麼!”他慌張的將報紙往背後的塞,俊英手腳更快,坤開皺巴巴的紙張,白嫩的臉蛋像是放在煤爐上燒的熱水壺,就差冒嗚嗚冒白煙。
俊英拽著報紙,幾根手指穿破的薄薄的紙張,指腹上沾上黑乎乎的墨跡,徐副官向來不擅長言辭,一張嘴幾次張開,吱吱吱了好半天也沒能說出什麼寬慰的話,又想到自己剛才一副沉迷八卦的磨樣,越發羞惱的想要逃走。剛好有衛士急匆匆的跑過來,說樓下有人鬧事。
徐副官咧出磕磣的笑:“小姐,那、那我去啦!”
俊英想抓住他,二人商討一下如何解決報紙上的言論,若是被大哥看到不曉得他會怎麼想,然而徐副官此人心虛,一溜煙就跑了。
將報紙狠狠的甩了一下,俊英跟著往下跑,及至二樓走道,一隻白色的柺杖尖兒攔在她的身前,陳師長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險伶伶的靠在牆邊,右邊臀部微微上翹,顯得兩條腿長短不一——他正跛著一條腿呢。
即使是在醫院,講究的人仍舊講究,宋司令有俊英的照顧,陳昭廷有自己一雙巧手,頭髮新剪過,剃成短茬子,不短不長,更顯年輕。只是後腦上包著白色的紗布,大腿上同樣裝飾,殷紅的薄唇變得慘白,整個人顯得破碎,且富有特殊的美感。
沒料到他會在這裡,但是人既然在這裡,肯定有原因的。
陳昭廷揚了揚下巴,眯著鳳眼,也不說話,單是看著她。
俊英噎下一口唾沫,唇角皮笑肉不笑的,抬手擋開柺杖,朝他點點頭要往下去。
她沒法像恨張嘉怡那樣恨他沒辦法恨,也恨不起來,場面不由她控制,卻是因她而起。要說負罪感,那就太嚴重了,她只覺得這齣戲唱得有些不合時宜,拔出蘿蔔帶出泥的造成了無謂的糾葛。
陳師長破了點皮肉,流了幾碗血,對於軍旅之人全算不上事,長手一撈,無聲迅疾的將俊英一把扯過去,摁在牆上。
“急急忙忙的,去幹什麼?”
清淺的呼吸噴在她的臉上,俊英別開,眼簾下垂,不是很敢同他對視:“總不是有事,難不成跑著玩兒?”
陳昭廷低笑一聲,譏誚的輕語:“大小姐,怎麼了,不敢看我?做了虧心事,沒臉見我?”
“什麼?”俊英衝動的抬頭,當即被男人複雜陰沉的眼睛定住:“我你瞎說什麼!我們本來就沒什麼關係!”
陳昭廷原本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心口處仍舊揪心的痠麻憤怒,面上倒還算得平靜:“哦!”
他笑,風輕雲淡的:“我知道了,風流嘛,誰都可以風流,你想跟誰睡都行,對嗎,穿上衣服兩不相識。你們宋家啊,一個兩個的,眼睛長在頭頂上,我他媽的真是搞不懂,你們有什麼了不起?嗯?你告訴我,你敷衍我,你大哥呵,不就是一個小司令嘛,要是打起仗來,他能幹得過我?他能像我這樣不要命?”
俊英簡直聽不下去,他每說一句話,就像是刺刀刺過來,她不舒服,他也不舒服,為什麼還要杵在這裡?
俊英甩開他的手,想要衝出男人的包圍,陳昭廷手下用力,猛地將她的肩膀定在牆上,俊英的後背震的一片發麻,男人的臉驟然降下來,她以為他要親她,趕緊別開臉。粉白無血色的唇在離她只有一釐米的時候,竟然停了下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提了一口氣
“以為我要親你?”
陳昭廷一手往俊英後腰摸去,抽出女人手上的報紙,他退開身子,嘩啦甩開報紙大略的閱讀了幾秒:“哈哈哈寫的真好!”
俊英的臉蒸騰著熱氣,侷促不滿的深呼吸:“你覺得好,那就好!”
“又跟我說氣話。”
陳師長的話語將俊英的情緒攏的密不透風,怎麼說,都是俊英的不對,她真的生氣了:“你——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報社。”
陳昭廷扭身,打了個清亮的響指,原來劉士官正站在病房門口:“長官?”
“帶一隊人過去,給我把報社給砸了!”
俊英心下非常贊成這個方法,但是實施的人是陳師長,她就不那麼贊成了,然而劉士官雷厲風行的,樓底下傳來喝令聲,轟隆的汽車聲,俊英剛要追過去,陳昭廷在她的背後喊她,俊英不想聽,忽而一陣沉悶的肉體撞擊到地上的聲音,她嚇的頭皮發麻的回頭,陳昭廷已經從二樓的樓梯上滾了下來。他癱在最後兩節木梯上,四肢攤開,額頭上疼出了冷汗,對著俊英慘兮兮的冷笑。
俊英驚嚇出眼淚,心下生起了恨意,她衝過去將人吃力的扶坐在樓梯上,憤怒的壓低聲調:“你幹什麼不小心點!摔死就高興了!”
男人膝蓋上的紗布滲出血跡,他不在乎的閉眼:“死了就死了,反正也沒人在乎。”
話是衝動的話,陳昭廷忽而想到,自己要是真的死了——真的就沒人在乎了!
無法,俊英身心皆痛的將人扶了起來,送回病房,劉士官走了,他又不要護士碰,於是只得她親自上手,給人重新換藥包紮。
這些活兒做的多且勤,很快就解決完畢。
陳昭廷半靠在床頭,神情蕭索的閉著眼睛,鼻翼煽動著,讓俊英走。
你到底要我怎麼做!
俊英深吸一口氣,真的有些受不了,坐在床邊無聲的哭了起來。
“你走不走?我現在看到你就討厭,煩你,想打你,想直接把你綁走關起來!你信不信?”
陳昭廷忽而瞪圓了鳳眼,鼻子發癢,手指朝鼻下一抹,抹出清亮的鼻涕,他破罐子破摔道:“既然不走,就去把大煙拿來過來,我的煙癮犯了。”
俊英見他渾身止不住的微微顫抖,動作利索的尋了煙箱,燒好煙泡,將菸斗送到他的唇邊,陳昭廷狠狠的吸了幾口,片刻後肌肉和神經皆放鬆下來,抬手輕輕的摟住俊英的肩膀,然而——他歪著身子將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