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鼻子。明溦噗嗤笑道:“倒是比我上次見你時多了些穩重。是好事。”
傅琛委屈巴巴,張口待辨,話到口中,卻又不知該回以什麼表情為好。他已不是待霜閣灑掃弟子,她也不再是待霜閣長老,二人的心願達成以後,他一時也不知該用什麼身份來應對她。無論是大梁國的新帝,或是她的徒弟,這兩重身份相比於這一刻的相處,又似是淺了些。磨磨唧唧許久,傅琛道:“師父怎麼知道那日我會派人給你送去解藥?”
“我不知道。”明溦坦坦道:“那解藥難尋,我也未曾料到你還存了一份。”
說到此處,傅琛那狗一樣的委屈神情又爬滿了眉梢眼角。
“既是西夏國的舊物,我又怎麼會不留有一手?反倒是你竟願意來見我,這事倒是讓我高興了好一陣。”
隨著許多事情漸漸落下帷幕,傅琛決定不再稱她為師父。
“我如此傷你,你尚能帶解藥過來,此事,於情於理,我都欠你一句謝。”明溦笑道:“以及歉意。昔年在待霜閣的時候,你心懷怨憤,這也是人之常情,我本該有所察覺。但……如我所說,我不是一個好的師父。”
“要照這麼說,我欺師滅祖也不是一兩天。這個……多虧你教得好。”
明溦聞言,訝然挑了挑眉,卻也未曾反駁。
“西夏國的事已處理完了?”傅琛道。
“你既答應大赦,便不可出爾反爾。他們日後在大梁國境內生存,繁衍,你不可再對他們為難。”
“是,我可是很守信用的。還有呢?”
“容公子背棄容家助你,你也要適當有所懷仁,否則行事太過嚴苛,日後也不好服眾。”
“是,師父教訓得是。還有呢?”
傅琛旁若無人,牽起明溦的時候,蹭在臉頰邊撒嬌似地用鼻尖剮。明溦試圖抽回手,未果,看他一臉寵溺與得意洋洋,心下長嘆一聲,只得隨他。
“還有你自己也得好好保重。京師不比待霜閣,我雖不擔心你的衣食,卻擔心你選的這一條路……罷了,倘若這就是你的所欲所求,那便如此罷。只不過此事結束以後,我還是希望你能心懷仁念——即便是假裝仁念也好。最少最少,莫要成為桀紂那般殘害百姓的君王,那我便能安心了。”
“師父既這麼怕我變壞,為何不守在皇城緊緊盯著我,管教我,約束我?”眼看著明溦面色一凝,傅琛忙道:“我開玩笑的。是,好,明白,知道了。”
明溦挑眉抽回了手,傅琛雙手放在膝上,表情乖順,坐姿端正,道:“師父,你可想聽一聽我怎麼想?”
不等她回話,他道:“此前因著門閥作亂,皇爺爺縱想刮骨療傷卻也沒有辦法。而今新洗的棋局好容易撼動了世家根基,若說就此高枕無憂,那還早得很。但我這一盤棋走得還算湊合,之後的事,之後再說吧。至於容大公子……”
他靜靜盯著明溦,道:“他畢竟是容家之人。即便他對我每日念一萬遍盡忠,我依然不能信他。與其日後鬧得難看,不如現在果斷些。我已下旨,為容公子進爵,此後他自可以榮華富貴地供著,但……終身不可出京師一步。”
“你這是為了試探我?還是威脅?”明溦淡淡道。
“還有一事,師父且先聽我說完。謝行在北上崇州以前,曾為容嫣做過不少事,其中的一事便是為我下毒。那時我在京師,初來乍到,他忽然對我進行扶持,我對他也並未有所懷疑。而今,毒已入骨……師父莫慌。死倒死不了,他對我還留了些情面。只是御醫說,從今往後,我再也無法擁有自己的……子嗣。”
明溦大驚,道:“那你……如何……”
“宗室過繼,或是日後慢慢調養,反正只要做得隱秘,此事到時候再說。但也因著這一層,我這幾年來將一刻不松地防著門閥反撲。”頓了頓,他道:“我無法容許此事有半點差池,因此,恕我無法放容公子離開。”
怔然許久之後,明溦站起身,猶豫片刻,將他攬到了懷中。
“師父,明溦。”傅琛抬起頭,定定看著她,道:“我一點都不難過。無論是得知此事的時候,或是弒君之時,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震撼,或是負罪,或是痛心。即便我的所作所為為人詬病,但事到如今,我依然覺得,這江山與金陵,以及今後我所要走的每一步,都彷彿同我沒有關係。我就像是一個局外之人。”
她不發一言,靜靜抱著他,心下也是空空蕩蕩,不知該如何出言寬慰。
許久後,她細聲道:“我也是一樣的。自從心願達成,我也……無法感覺到任何事。”
這是她難能對他的坦誠。在傅琛的記憶裡,除去交歡之時,她在他的面前總彷彿懷揣了太多的秘密。也只有在這遠離皇城之處,在即將等來春色的旗亭之中,他覺得自己總算觸到了她的心裡,她真誠而脆弱的一塊。
“師父。留下來,好不好?留在京師,我可以保護你,也可以將你想要的東西都交到你的手上。你若再走,偌大的皇城就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她將手指埋在他的頭髮裡細細地梳,許久過後,輕輕搖了搖頭。
“倘若我迫你呢?”
傅琛抬起臉,眸中璀璨,黑白分明,不似說謊。明溦又搖了搖頭,道:“那我也沒有辦法。”
“倘若我建成行宮,將你囚禁其中,將你留在我的身邊,讓你……懷上我的血脈,讓你日日專寵……”說到此處,他撫摸著她的小腹,神色溫柔,眼神繾綣,眼底的波濤翻湧,既是躍躍欲試,又懷著濃重的不捨。
“我不願意的,此事你知道。雖然我現在身無一物,對此也毫無辦法,但我不想看到你如此行事。”
傅琛站起身,將她抱在懷中。她衣襟上的氣息冷冽而陌生,既不像在待霜閣時凌然,也不似後來在京師時溫香柔軟。當國仇家恨從她的肩頭卸下,傅琛這時才彷彿真正看清了她,理解了她。
他數不清自己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情根深種,但在盤根錯節的豔烈情感之外,在明溦的身上,他想保留一些更為深遠的東西。
那是一種同權勢天然相斥的東西。
“你的日子還很長,你還得大興天下,廣納後宮,為皇室尋找繼任者。你既選了這條路,也必不能如之前一樣任性。”
言罷,明溦掙開了他的懷抱。她低下頭,整了整衣襟,再抬頭的時候,卻見傅琛神情複雜,欲言又止。她笑道:“這又是怎麼了?多大人了,還撒嬌嗎?”
明溦寵溺地颳了一下他的鼻子。傅琛怔了怔,而她的眼波明媚,神色靈動,又同前日不同。他想起了那承乾殿屋頂上振翅而飛的小鳥。
倘若他願意,倘若他手段再激烈一些。正如那日在北大營中,倘若他能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