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室內太悶熱,吹出來的風裹挾著黏稠熱氣和濃郁藥油味,擠滿了空氣裡的每一個角落。
像是一家深夜裡才亮起燈的神秘跌打館。
阮玫用手掌的溫度把琥珀色舒筋活絡的藥油捂熱搓燙,再一點點揉按進小麥色的肌理裡,直至滲透進血骨之中。
“你還欠著多少錢?”陳山野問。
“那二十萬借款嗎?唔,分了二十四期,還有差不多半年就能還清了。”
“他之前幹了什麼事?欠了那麼多錢。”想著剛才黃鳴彥離開前眼裡一閃而過的不甘,陳山野的心臟默默沉下了幾分。
阮玫直起腰,小臂稍微用了些力,想讓藥油浸得更深:“黃賭毒的賭唄,先是投資失利,後來借了一大筆錢去澳門想翻身,翻不過來就跑了。你呢?你賭嗎?打麻將鬥地主之類的?”
看那被頭盔壓得有些扁平的後腦勺拼命搖著,阮玫淺笑出聲:“陳山野,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卡他可不想收,陳山野輕咳了一聲:“所以他偷了你的身份證去借高利貸?”
掌心於紅腫的地方時輕時重地一壓一揉,阮玫回答:“也不算是偷,那時候我們算是同居狀態,彼此的證件如果不帶出門的話經常統一收在一個抽屜裡,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拿走的……”
“那就是偷了。”陳山野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
阮玫咯咯笑了一聲,繼續回憶那段雞飛狗跳的日子:“嗯,他失蹤的時候我還報警了,怕高利貸會不會把他綁了石頭沉到珠江底,哎,真是聖母瞎操心……後來催收的流氓們每隔一兩天就來搗亂一次,報警也沒有任何幫助,他們總可以換著法子來磨耗你的全部時間和精力。
“房東整天催促我儘快處理好這件事,因為那些人潑的穢物直接影響到隔壁鄰居和公寓了,鄰居怨言很大,給物業施加壓力讓我快點搬走,不過就算他們不趕我走,我也沒錢繼續租那裡。
“我問過律師意見的,但因為債務掛在我名下,我只能償還後再透過打官司追討。反正吧,我的生活和工作同一時間被打亂,根本抽不出精力去找他。”
就像多米諾骨牌一塊塊坍塌崩壞,她那時候能做的就是及時止損,在高利貸的利息如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之前,儘快把黑洞填埋了。
“欸,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阮玫往他左肩探前了脖子,呼吸撲灑在他耳後,使他微刺的髮尾輕晃。
“記得。”他忍住脖側漫起的一陣癢意,回答道。
怎麼可能不記得?
素了那麼些年突然開葷,就算被保險套箍疼了都會記得那香氣四溢的肉味。
“那一晚過後我就搬到店裡去了,六年的努力打水漂,沒存款,負債,原來的車子賣掉了,買了輛二手飛度因為我需要車子去跑批發市場……”
她的聲音像起了霧的黑夜裡敲打在碎石小徑上的鹿蹄聲,陳山野沒有再打斷她,只安靜地聽她一點點訴說過去。
為了儘快脫離家庭實現經濟獨立,阮玫從大二就開始創業,她學的是電子商務,自然是從線上網店開始做起。
只不過第一筆啟動資金是當時已經有可觀收入的黃鳴彥提供的,並不是多大的金額,但對那時候的阮玫來說,黃鳴彥遞給她的是救命稻草。
廣州各種批發市場遍地開花,她選擇了從平價少女內衣開始,後來慢慢轉型成擁有巨大潛力市場並利潤較高的情趣內衣。
黃鳴彥給她的資金她很快就加倍還清,畢業後阮玫開始涉獵情趣用品行業,並開始延伸至其他產品線。
不止床笫之間可以用的情趣用品和情侶之間挑逗彼此慾望的情趣內衣,她後來往香氛、首飾等方面發展,目前代理著幾個獨立工作室的相關產品。
在她心裡,情侶之間的“性趣”不僅僅只能發生在床上枕頭旁。
將頭髮掠到耳後時散出的淡香,床頭櫃上火苗跳躍的香氛蠟燭,圈著尾戒的小指頭勾過對方的指尖,每一個能挑動神經末梢震動的瞬間,都屬於情趣。
她開始想擁有一家實體店,想要有一個能讓客人們坐下來自由自在地討論性愛、分享故事的私密空間。
只是實體店裝修到一半的時候,她多年來為了在這個城市安身而積累起來的數字沙塔一夜之間被巨浪推平,還背上新的債務。
她把許多身外物都變賣了,只為了保住店鋪的裝修尾款和少量短期流動資金。
錢沒了可以再賺,但「Rose Slave」不能沒。
這是她孕育了許多年的孩子,就算窮途末路,她咬牙賣血都不能讓這家店還沒開業就胎死腹中。
Night.49(二連更)
阮玫搓揉了幾下,見藥油都快被吸收幹,又想起什麼:“你認識龍北哥對吧?”
陳山野點頭。
“本來我這樣負債的情況是很難借到錢的,沒東西能抵押給銀行,稍微正規一點的借貸公司也很難審批透過,還好我包租婆帶我去找了他。”
陳山野嗯了一聲。
他知道龍北除了正道上的酒吧和連鎖拳館生意,手裡還有少許早年半灰不白摘不乾淨的生意,借貸公司就是之一。
“其實跟他的公司借貸也是需要資產抵押,是包租婆做了我的擔保人,我才能順利借到錢,利息還和銀行的相差沒多少。”
阮玫對宮欣總是心存感激,原本宮欣是想自己掏錢借她,讓她拒絕了。
有一些情誼不應該過度消耗。
“那一晚我是存心想找個人發洩一下的,但你也知道,我挺慫一人,平常也不怎麼一個人去酒吧,但有了龍北這層關係就去了那,沒想到後來遇到了你……”
阮玫想起這事眉眼便帶了笑,時間來到這再回想起那一晚,她覺得竟有一絲那什麼冥冥中註定。
註定了她結束一段結局糟糕的初戀,並遇見了另外一個男人。
陳山野沒想過還有這麼一層關係,他想了想自己的存款,試探道:“阮玫,要我幫你……”
“不要。”
帶著藥油味道的手指從後背繞到他胸前,在那微鼓的肌肉上捏了一把:“我自己可以還完的,再努力半年就好啦。”
半年。
套在兩人身上的枷鎖,都只剩半年。
抬手握住在他胸前作亂的手指,陳山野揉散阮玫指尖那陣藥油香:“那我剛才在他面前說那話的意思,你能明白嗎?”
火紅的花萼像被房間裡的熱氣悶得無精打采,蔫巴巴地垂頭抵在溫燙的山脊上,鼻息裡全是熱乎乎的活絡油味道。
“我明白的,但是我……”
高聳山脊微微撼動:“……你對我沒有那方面的感覺嗎?”
陳山野又不傻,知道阮玫不可能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