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凌衍之看著他,嘴角挑著諷刺的弧度。“然後呢?我呢?我躺在病床上等死,等著化成一灘血水之前,你來告訴我你又榮獲了幾等勳章嗎?” 他講得很大聲,講完之後陡然一驚,知道自己可能在周全面前洩露了樊澍的身份。但樊澍居然完全沒意識到,他好像被當頭打了一悶棍。“那些全都是騙子,”他毫不客氣地說,“製造它們的人是罪犯,是殺人犯!” “你嚇唬我是沒用的,我也是殺人犯。”凌衍之說,“別用你那正義的眼神看我,我在這次之前就殺過人,我告訴過你了!我就是這樣的人。你根本不瞭解我,我蹲過牢,甚至有一段時間都待在精神治療的醫院。我有妄想症什麼的,你幹嘛要管我呢?!” 倒是周全,慢悠悠地抬頭說:“是真的啊,那些嬰兒。要不然這麼多人擠在雲城幹什麼?”他嘆了口氣,“但那太難了。我現在啊,一把年紀的時候會想,真的很重要嗎?繁衍這回事、人類的存亡這回事,值得這麼大動干戈嗎?人都是會死的。這件事重要嗎?重要到值得你們吵架嗎?你們像剛才一樣,抱一抱吧。”但樊澍轉過身去走開了,凌衍之又開始反胃嘔吐,臉色青白。 樊澍躲在樹後,抱著腦袋,手指尖捻著煙,過濾嘴都被揉成了粉末。“我不想跟他吵架,”他對周全說,老獵戶看上去有一種父親的氣質,而他們兩個年輕人都沒有父親。“他來依靠我,我好高興,他從來不依靠誰,我以前總問他,有沒有想要的,想買的,他都沒有。我給他買什麼,他都說,好,謝謝。他像一個精緻的洋娃娃,隨便我擺弄。現在終於不這樣了,但我剛剛看著他,突然想起來我會失去他,很快,就像我失去所有的家人一樣。”他的頭低得要看不見了,埋在雙臂當中,“但就算這樣我也能接受,我可以笑著和他說話,抱著他吻他。可是他好像一點都不在乎,……他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活著,是不是受傷,是不是疼痛。……他不在乎我最在乎的東西,他一直都不在乎。我以前以為他是為了報復我,現在我知道他不是,他像是在報復自己,或者報復這個世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救不了他,也沒法讓他停下來,甚至沒法讓他好過一點。我越是表現出在乎他,反而讓他越抗拒。” 周全靜靜聽著。他最後說:“我以前也有個孩子,大概跟你們現在差不多大吧,在那時候。他是同性戀——那個時候還這麼說,有這麼個詞,而且那個時候叫異裝癖吧,喜歡把自己打扮成女人,穿裙子,抹他媽媽的口紅。” “以前是偷偷的,也不敢讓我們發覺。後來他出去留學,接觸到新思想什麼的,還交了一個男朋友。他們牽著手回來,光明正大向我——那個詞怎麼說——出櫃?那時候我終於崩潰了,他媽媽叫得歇斯底里,我也狠狠地打了他。我一邊打他一邊責怪自己,當初對他太好了,沒有像這樣教會他什麼是男子氣概。他媽媽給他安排了一大堆的相親,逼著他去。他媽媽說他的問題在於沒有接觸過女人,不知道女人的好;等到他和女人結婚了,病就會好了。他反駁,用一套套的現代的什麼學來佐證。我說那是不正常的,男人和男人不應該在一起,那很噁心,違反自然規律,他除非明白過來,否則永遠也不要回來,不要再認我這個父親。” 樊澍震驚地抬頭看著他。梅爾斯氏症爆發的時候他還小,他們這一代的觀點遠遠沒有這麼穩固。他們幾乎從上學開始,就一直和男人在一起,即便從理論上有“違反自然規律”的想法,但實際上,至少當然不會覺得噁心。 這真怪,當年覺得絕對無法逾越的鴻溝,居然這樣輕易地就越過去了。 “後來呢?” “後來他又回來了,這一次他在國外做了變性手術,徹底地變成了一個女人。他看上去健康又快活,就好像終於做回了自己,他對我說,爸爸,我現在是女人了,可以和我愛的人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吧。” 樊澍沒有追問下去,他以為自己知道故事的結局了。周全笑了一聲:“你以為他死在梅爾斯氏症裡了,對吧?沒有。他是被我殺死的。我對他說,我只有兒子,沒有女兒,更不認識人妖。人妖是讓人看不起的,我們在街坊鄰里面前怎麼抬頭呢?我對他尖酸刻薄地痛罵,說我們生的是個兒子,但他卻硬要說自己是女人,變成這副丟人現眼的樣子,其實他什麼都不是,他只是假冒偽劣的產品。他媽媽不願意見他,說她兒子死了,她也不想活了。在他崩潰的時候,我又給了他致命一擊:我說男人和女人可以生兒育女,那樣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你算什麼?你只是把毛拔了的公雞,是閹人,是騙子,你們永遠都不可能有孩子。” “他自殺了,在梅爾斯氏症爆發前的一個月。” 老獵戶望著遠方的山巒。“我啊,連他的葬禮也沒有去,然後二十年就這樣過去了。我現在,也能和別的男人,和我嘴裡講得那樣,違反自然規律地在一起了。因為一個人根本沒辦法活下去啊,太寂寞了,根本沒有辦法,是不是同性戀根本——或者從最初其實就沒有這條線。這條線是我們自己劃上的。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什麼是該、什麼是不該。我們那一輩的人,每天都要被這樣反覆地折磨,假裝這樣是正常的。我倒是很快就接受了,跟你說的一樣,其實是在報復我自己,命運狠狠給了我一耳光。我想如果是我兒子活到現在,他應該還挺開心的,不用再偽裝了,誰也不會當他是異類,大家都這樣了,他會是這個社會里極少數真正開心的正常人。真傻啊,明明只要再堅持一個月就好了。” 他停了停。“我現在明白,沒有什麼比抱著自己在乎的人更重要了。如果給我機會回去的話,我會抱住他,告訴他我不在乎他能不能生兒育女。生不生有什麼重要呢?為什麼要我們賭上性命、放棄尊嚴,甚至丟下愛人?我喜歡看你們抱在一起,那告訴我愛原來沒有消失。我這麼多年親眼看著它消失殆盡,一切只為了生育服務。好像傳宗接代就是我們唯一的目標,我們這一代人活著,像豬欄裡等待配種的豬一樣用不著愛情。我這才意識到,當初我家孩子那種不顧一切敢站在我們面前坦白自己愛情的勇氣,到底有多麼珍貴。” 周全回頭望了望凌衍之,他現在不吐了,坐在水溝邊發呆。他目光裡有一種樊澍畏懼的決絕。這是一個冷漠的、一個忘恩負義的時代,一切都是隔離的,割裂的,破碎的。這樣的高壓情形下,愛情還有它存在的位置嗎? 遠處有腳步聲的響動。樊澍立刻緊張起來,周全卻難得沒有提槍,他把樊澍的肩膀按下去。 “沒事,我認識他們,我去吧;你陪陪你老婆,他現在不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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