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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掬樂覺得杜言陌其實挺會形容的,這人長相柔和,眼睛圓圓的,而且看他說話姿態,對杜言陌的才能是真正掛心,不像自己──他知道杜言陌會跑,卻從沒了解過是怎樣的「會」,那人曾向他提到想跑步,他僅是想:少年總有一天得面對現實的。
之後,杜言陌也沒再提過這方面的事。
現在看來,他應該是跟另一個人提了。
一個能懂他的人。
「言陌說他不想上大學。」安掬樂提起。言陌,他倒是第一次這般直呼少年名諱,有種奇異的陌生感。
那人神色有點兒尷尬,似乎想起自己面對的,是杜言陌的「家長」。
安掬樂好脾氣地笑笑。「噯,不要緊,小孩子有自己的打算很好,不過我對這方面不太熟,給不了太多建議……『老師』你怎看?」
那人摸摸鼻子。「我也不算老師,剛好修了教育學分,來實習而已,也不知畢業後捧不捧得到這碗飯呢。」
畢業後……安掬樂:「你看起來很年輕……幾歲了?」
對方:「二十一……二十二。」
賓果。又中一個。
對方:「我是跟言陌講,或許他高中能參加相關社團,報名幾個比賽,將來目標放體專上,有此長才,埋沒了真的很可惜。」
安掬樂在口袋裡撈了撈,掏出PINKY,問:「要不要吃?」
「噯?」
安掬樂:「我最近戒菸,靠這個解癮。」
「哦。」對方倒也不客氣地接了兩顆,擱進嘴裡。
安掬樂問:「言陌老拿這些事煩你,會不會太打擾?」
「不會,他都傳簡訊,很客氣禮貌……他就像我弟弟,不煩。」他是真心這樣想,並非客套。
「太好了。」安掬樂慶幸。他不希望……少年被這人嫌棄。
一時無話,後頭傳來年輕學子的叫喚:「哎,小浩浩,你怎來了?」
那人一聽見這不倫不類的稱呼,轉頭痛罵:「你個芭樂,說過幾百次別這麼叫我,沒禮貌!」
「哈哈,師母最近如何?分手了沒啊?」
「我們感情好得很!真是,這麼久沒見,你們這些渾小子,就不能講點好聽的……」罵完,似才想到眼前還有個人,他不好意思地朝安掬樂抓抓頭。「歹勢,這幫傢伙就是沒大沒小……」
「不要緊。」安掬樂揮揮手。「有女友了?真好啊!」
「哪裡……」
安掬樂淺色的眼瞅著他,臉上始終保持微笑。
正值午時,太陽十分熾烈,安掬樂走出校園,一時有點兒目眩。
他肚疼……少年的精液,還遺留在裡頭,像一個毒,鑽著他殘缺的五臟六腑,疼得就快站不穩。
安掬樂走到路邊,招了計程車,搭進去,才覺感受好點。唉,夜行性生物,果真曬不得光。
一見光,就慘澹。
他扯扯嘴,向司機報路,對方自後照鏡瞥了他一眼,遲疑片刻後問起:「您沒事吧?要不要送您去醫院?」
安掬樂一笑。「謝謝你,不用了。」說罷,他閉上眼,透露出不太想被打擾的訊息。
司機默默開車,不多話了。
這位司機貌似是個懷舊的人,車裡放著英文老歌,安掬樂長指抵著薄唇,喃喃道:「The end of the world.」
司機很意外。「您知道這首歌啊?很老了,聽過的人不多了。」說罷,便把音量扭大,女歌手飽含憂傷的嗓音,隨同老舊曲調,在車內哀哀響蕩。
安掬樂對這首歌印象來自村上春樹,他曾在《世界末日,冷酷異境》一書,將此歌引用,那整本厚書,安掬樂其實也只看過題旨,簡單兩句,卻叫人難忘。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是世界末日?
沒寫出的那句是:當你不再愛我。
喜歡的人……無論如何,都不能說出口的人。
少年很珍惜,骨子裡真正想要擁抱的人。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作家的話:大家期待(?)的王見王(?)。明日除夕,告假一天,請多陪伴家人(瞎毀),初一雙更~呃……新年快樂。(我盯著這句足足發呆三分鐘,最後決定就……降。XD)另,大過年的鮮網你抽是抽哪樣啊!!雖說我一向榮辱不驚(?),但看到一票也沒增加多少還是打鼓了下這幾回有~這~麼~難~看~嗎~~嗎~~~嗎~~~~(迴音)
45. 杯子
安掬樂一到家便洗了個澡,洗完也累了,難得假日,一大早便爬起,有夠傷身。
他先矇頭睡了一覺,本以為會睡得差,沒料倒是無夢,醒時室內一片昏黑,他一時沒回神,在陰暗裡發了一會兒呆,白日種種才浮現腦海。
他下床梳洗,頭昏、喉嚨乾,可能發燒了。
安掬樂吞了顆退燒藥,看著床頭櫃上五顏六色擱了一排不知供誰的杯子,索性拿到廚房,一口氣清洗。
他不是喝咖啡,就是橘子芬達,兩者色素交融沉澱,積在杯底,刷都刷不掉,他用力刷、猛力刷,刷得手裡杯子沒抓穩,突然飛了出去,「喀鏘」一聲,砸在牆上,碎了一地。
安掬樂睜大了眼,喘了會氣,看著自己沾滿白泡的手,及滿地碎屑,好似沒回過神。
於是他乾脆不洗了,拿了一個回收袋,把所有髒掉的杯子全扔了,這才感覺好點。
他想,明天週日,就去買杯子吧。
……
他今天都沒動手機,LADY GAGA唱了幾回,他沒理,直到深夜才拿起來瞧,簡訊五六封,未接來電三通,安掬樂開了簡訊,前幾封少年在關切他的身體狀況,最後一封,他問道:「你遇到老師了?」
是,遇到了,怎樣?
安掬樂在內心很嗆地回完,就覺自己很無聊。他看著簡訊匣,這半年來來往往、刪刪留留,逐漸爆滿,以前累積到一個程度,他便一次清空,現在則會先備份。
究竟是何時養成的習慣?貌似比領會自己的感情要更早一點,不過那時,純粹僅是抱持作為成長紀錄的心情。
他想了想,依舊把這些簡訊做了備檔,然後刪除,他沒去看過自己備份用的資料夾,也不知積累多少。
……好可怕。
安掬樂握著手機,抵在額前,姿態恍若禱告,花了很大力氣,才把心裡頭某些翻江倒海的情緒,給收拾了。
其實沒什麼,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少年喜歡他人,想和誰暢談人生,都是個人自由,他確實也給不了對方方向,能有那樣的人幫著,很好、很好。
倘若一個人的一生,是由一條商店街構成,那不可能光一間店,就能滿足提供所有需求。
自己約莫就是服飾店吧?能扮他、暖他,但活著畢竟不是穿好就行,安掬樂一早也把自己定位想清楚了,擱到今日才在這兒彆扭糾結,好不好笑?
想開了,就好多了。
他回了少年簡訊:「剛巧遇到,人挺好的。」
他以為杜言陌睡了,詎料還沒。「嗯。」
隨同兩人交情加深,杜言陌其實很少再回得這般簡潔,因為安掬樂抗議過,叫他別浪費,不過一旦提及那人之事,杜言陌向來惜字如金,非得他問好多句才肯勉強答上一句。
安掬樂坐電腦前,無聊叫出那分勝負表,他自嗨了一排勝勝勝,又如何?人家愛的終歸不是他。
光這一點,他就輸掉十條街。
他突然很想問杜言陌:你有多喜歡那個人呢?
喜歡得對一個除了酒窩以外,看不出半絲相像的人,也能那般纏膩、執著。
不過想想,問了沒意思。
回憶往日種種,安掬樂其實挺不忍,先別提其他,那人擺明就是直的,還有女朋友,掰不彎,只能斷。這世上總有些事是不會有好結果的,很多人用盡一生悔恨方才領悟,難為杜言陌小小年紀,倒也看得清楚明白,維持住良好關係,不落遺憾。
跟自己那時的盲目任性追求……遍體鱗傷,完全不同。
少年很好的保護了自己,也保護了對方。
可喜可賀,真該給他一個贊。
事情過了,就沒事,安掬樂原先抗打能力就強,只是摔了杯子,得買新的,隔日他出門,到臺北車站,這兒賣各式各樣不同雜貨,任他挑,他隨處晃晃,沒看到中意的,倒是口渴。
他走進麥當勞,點了咖啡。
臺北車站俗稱中二聚集地……好啦,這是他自己講的,麥當勞裡尤其一片欣欣向榮、茂密景象,年輕人點了一杯飲料便坐在那兒卿卿我我,安掬樂最愛看這些有的沒的,索性站在角落,邊喝咖啡邊「欣賞」。
現在的年輕人啊……據說用這句當開頭就表示真的老了,安掬樂表面不動聲色,內心OS滿滿:靠靠靠,要不要這樣,小子你手都伸進人家裙底了,那女生滿十六沒啊?哥哥告訴你,沒滿十六,無論如何,都犯法啊……
他一桌一桌看……直到看見一個高大身影,駭了一跳,隨即鬆口氣:原來看錯。
對方坐在角落位置,屈著腰,桌上攤了書,大抵是參考書之類,而另一個貌似同學或老師的人,就坐旁邊,握筆在上頭給他註記、圈畫。
對方學習表情很認真,安掬樂不敢肯定對方年歲,約莫是大考前的高中生吧。
安掬樂覺得這幕挺溫馨的,難得週日,另一人竟特意出來教他功課,這無疑是對待未成年人的正確方法……他想到杜言陌遺留在他家的數學筆記,也是載滿了「老師」的註解筆跡,那人僅是實習,離開學校已三四個月,他們是否也常這般約出,教授指導?
他睬睬四周,忽覺自己萬分突兀,像一隻古老的蟠龍花瓶跟一排青春花樣的馬克杯湊在一起。這兒才是少年該存活的世界。這樣說來,除了夜晚相約跑步,或偶爾一塊去鄰近的超市、便利店,他們從來不曾真正出來走走。
無論學校,還是這兒,都沒他安掬樂的立足之地。
唉,這就是和部長搞不倫的OL心聲嗎?
安掬樂自嘲笑笑,飲了口手裡涼掉咖啡,最終頭也不回,走出了麥當勞。
這趟他啥也沒買,直接回家。
家裡沒杯子了,只得用茶壺直接喝水,過了幾天,他給少年發去了簡訊:「這週末,陪我出去走走吧。」
46. 約會
坦白講,這還是安掬樂第一次找有肉體關係的人,出門晃盪。
他一直都把定位做得很清楚:能上床的人、不能上床的人、酒友、肉友、好友……杜言陌到底算哪種?分明該歸類在不能上床的物件,偏偏做了好幾次乃至百次,朋友絕對不可能,情侶……那就更別鬧了。
然而,他卻很想跟少年來一次……姑且算「約會」吧。
在約定地點出現的時候,杜言陌照舊是一件白T,及看起來像在地攤撈來的寬版牛仔褲。
他頂著一頭沒怎整理過的發,見著安掬樂的裝扮,一時噎了。「菊花先生,你說不用打扮的……」
「是啊,你不用。」安掬樂好心情地笑笑,他今天穿了一件不規則條紋襯衫、藍色窄身褲及一雙明黃色的板鞋。
整個人鮮豔無比,卻不刺眼。
兩個人走在一起,落差相當大。
安掬樂不以為意,領著杜言陌到百貨公司,挑杯子。
各色各樣花色繁複奇形怪狀的列了一排,安掬樂拿著那些馬克杯,比劃很久,一抓就是五六個,杜言陌有點兒驚奇:「你家裡杯子不是很多了?」
安掬樂頭也不抬。「哦,全扔了。」
杜言陌一愣。
安掬樂:「洗不乾淨,就算了。」凡事都有底線,當疙瘩累積到某個程度,洗也洗不掉,只能說掰掰。
否則汙垢越累越多,把最初的美麗花紋通通掩掉,就可惜了。
安掬樂一口氣買了七個杯子,委託店家寄回家裡,又扯著杜言陌去熟識的男裝櫃,店員是他圈內朋友,在能以美編作為正職前,安掬樂也站過一陣子的櫃,他指了指杜言陌,朝好友道:「我想給他挑幾件。」
「我……」
一句「不用」還沒講,店員已經尖叫起來:「哇啊~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幫這麼好看的孩子搭衣服嗎?」
杜言陌:「……」
安掬樂一笑,大方攤手:「Do your best.」
店員得令,立即抓起衣服褲子往杜言陌身上比劃,嘴巴唸唸有詞:「我跟你說,這季吧啦吧啦正當紅,尤其跟啦吧啦吧搭配,就會不啦不啦,吧啦啦吧吧……」簡直唸咒一樣。
杜言陌頭昏腦脹,一個字也沒聽懂,直到被塞了衣服,店員笑眯眯請他換穿之際,才猛然回神。
「我不……」
「去、穿!」店員原先還溫柔似水,瞬間變得煞氣十足,完全不容反抗。
杜言陌不禁抖了下,向安掬樂投去求救目光,後者硬裝沒看見,這下只得乖乖聽令,走進更衣室。
他一走,店員一反剛才妖嬈模樣,大剌剌靠向安掬樂,豎了根小指。「你家小狼狗?」
安掬樂哭笑不得。「我外甥。」不這樣講,估計今晚……不,等一下就會開始在LINE上流傳他養小男友的事了。
可惜店員眼睛是雪亮的。「茄~你少來,沒看他剛才不停瞅你那眼神?說沒姦情?鬼才信。」
是,剛才店員把衣服一件接一件往杜言陌身上比之際,對方一直朝他瞅來,不知所措之餘,倒也像在徵詢肯定。
十足十地依賴。
安掬樂拈指一笑,不再多語。
「呃,菊花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