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點點點,他第一次見菊花這般激動,語無倫次,亂七八糟的。「那個啊,我們並沒交往……所以無所謂分手,何況他還是我上司呢。」
安掬樂猜到了,正因為猜到了他才會暴走。陸洐之是個坑,但這坑一直都在,它本來跟喬可南相安無事,直到他這個推手把喬可南推到坑邊,然後……喬可南就毫無懸念地跌下去了。噔隆噔噔隆隆噔~
安掬樂深呼吸。「你分不分?」
喬可南安撫:「菊花,你別激動……」
「我別激動?我他媽的不激動?」安掬樂大吼:「媽得我兄弟都快被我害死了,我能不激動!Joke,你在玩火!」
喬可南:「……」
「陸洐之是誰?坑王之王!死在他這坑裡的沒有成千也有上百……好吧我誇飾了,總之屍體很多,他根本就是個藏屍洞!」
喬可南一時噎了,菊花黑講的他不是不明白,但……「你先前沒反對。」
「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你對手是他!」安掬樂簡直要抓狂。「我還以為你了不起跟人搞個兩敗俱傷,但這人不行,你玩不起,情況完全是一面倒!」
喬可南沉默了。
「我當初介紹他給你,就是他夠冷漠無情,不是東西,一夜爽過了大家好聚好散,從此蕭郎是路人──」
「其實他……沒你講得這麼糟。」喬可南終於回話了,說出的內容卻讓安掬樂心裡一陣涼。「他一直都挺照顧我,給了我不少幫助,做人也挺坦白,偶爾有點冷漠,但絕不是無情……」
安掬樂佇立在路邊,夜風吹涼了他。心想如果這是網路遊戲,他現在立刻就會去開個小號,積攢各種復活和補血技能,預先做好準備。
但現實生活不是遊戲,很多傷一旦受了,就是一輩子的事,即便癒合了,醜陋的疤痕依舊會在那兒,消磨不去。
安掬樂俯首瞧了瞧自己的左手腕,這不正血淋淋地擺在這兒嗎?
那一道淺白色的疤痕,猙獰刺目,提醒他這輩子曾經有多傻、多犯賤。
從此,他被剝奪了一部份生為人的能力,再無法好好去愛一個人。
「Joke,你死定了。」安掬樂說道,他語氣裡有絲蒼涼。「你看你,已經在幫人說好話了,蘇沛的事還沒完全過去,你打算置自己到何種地步?」
喬可南噤聲,像一下子啞了。
「你死了我一定幫你收屍,但你也得有屍體讓我收。」
喬可南:「……」
安掬樂閉上眼,沉沉道:「我不想你死無全屍。」
這晚,喬可南掛上菊花黑的電話,心情沉重。
他坐在空蕩蕩的屋裡,表情虛無,目光沒有焦聚,有些事他本來就心底有數,只是選擇了不面對,就像很多人在吃不健康食品時,都只顧享受當前的美味,而不願深思之後會產生的病痛。
陸洐之是他的哈根達司,他欲罷不能,一口接一口,如今菊花黑指著他鼻子詛咒──或者說是預言:「吃!再吃!遲早有天吃死你!」
喬可南好氣又好笑,忽地一陣作嘔,大約是冰吃太多,他胃疼。
他搖搖晃晃起身,在藥箱裡翻出胃藥,擱進嘴裡咬碎,吞服,接著看見另一盒普拿疼,不知多久前買的,外盒以簽字筆被人寫了:親親,藥別吃太多,頭疼我給你揉。
是他的字跡。
寫給蘇沛的。
「喀嚓」一聲,喬可南眼前一黑,闔上了藥箱。
菊花黑說的沒錯:他在玩火。
一把能將他燒得連骨灰都不剩的火。
34.不過是一個分手而已
時間是流動的,它無牽無掛,從不停駐,就算不想迎接明天,該來的還是會到來。
好像前一秒才在歡慶新年,後一秒就過了一個月。他跟陸洐之的關係依然這樣,過年期間兩人都無鄉可回,索.性.窩在陸洐之家裡從除夕幹活到初一,兩人都在燃燒身上殘餘不多的熱情,誰知過了這個年,他們又會如何?
何況這個年實在太冷,冷到沒天理,冷到他還不想離開這個人。
於是到開工當天,事務所主持律師宇文博召開開工大會,大夥兒拜過天神,宇文老大給每個律師、助理、人員都發了紅包,接著一臉喜色地宣佈道:「喬律師這半年進步很大,跟著陸律師學習也差不多了,今年就安排你一間獨立辦公室,往後就要自立自強了。」
這突來的喜訊打懵了他,一旁同事們先回神,歡欣鼓舞,擊掌熱烈,有人喊:「喬律師,往後小的靠您提攜啦!」
大家駭笑。喬可南在這間事務所待了三年,從小助理一路拚到律師,人緣極好,每個人都很看好他這位後進。
喬可南迴神笑了笑,下意識瞥向陸洐之,他還是那般孤僻,不喜參與人群,獨自一人站在邊角,但這次他沒手插口袋,而是伴隨眾人鼓掌,祝福意味濃烈。
喬可南有一點受寵若驚。
「咳!還有一事。」宇文博打斷眾人,朝陸洐之那兒看了一眼。「陸律師在我們事務所服務多年,往後他會轉去章世國的辦公室服務,這是他個人職業生涯的一大轉折,相信大家都明白是什麼意思。」
眾人皆一愣,章世國是自民黨不分割槽立委,聲望極高,與宇文博為多年故交好友。沒意外的話,章立委如今計畫入閣,投入下屆首都市長選舉,這空出來的位置……大夥兒你看我、我看你,心下都有了了悟。
從宇文博這兒出去從政的人不少,何況陸律師一直有相關計畫,他們並不太意外。
包括喬可南。
他隨眾人微笑拍手,心裡淡淡地想:這一天,終於來了。
宇文博又說了些激勵大家的吉祥話,會議散了,喬可南被好幾人團團圍住:「喬大律師,別忘請客啊!」
喬可南一笑,大方地拍了拍那人的肩。「好,一定一定。」
丁丁揚手。「那我想吃上閤屋~」
喬可南怔忡,轉頭看了眼陸洐之──他跟宇文律師貌似在談事,並沒離開會議室。
他吁了口氣,道:「別挑海鮮多的,吃多了容易痛風。」
他還是習慣,習慣不自覺地為他想。
不論那人需不需要。
眾人嘻嘻笑笑,各自散開做各自的事。喬可南迴到辦公室裡,他下個星期就有自己的辦公室了,得趁早收拾,何況往後陸洐之也不在……
不知之後是誰會接手這間辦公室。
喬可南苦笑,他得找時間拿漂白劑把這兒全清乾淨了才行。
胡思亂想間,陸洐之就進來了。
男人把門關上,朝他這兒看,喬可南同樣瞟去,兩人四目在空中交會,倘若一個人的眼睛最能顯現出本質,那麼,陸洐之從頭到尾就是黑的。他的黑摻不進任何雜質,所有明亮的色彩混到了他,都免不了被染黑的下場。
他就是個坑,而且是菊花黑所說的:藏屍洞。
陸洐之瞅了他好一會兒,那眸光……很複雜,彷佛在等他說點什麼,喬可南無奈地想:你又能讓我說什麼?
他淡淡地垂下了眼,陸洐之走了過來,淺薄的嘴唇碾壓在他唇角,炙熱綿軟。
喬可南睜眸,很意外此時兩人間還會有這般溫情脈脈的舉動。
陸洐之唇片移轉,在他眼睫上蹭了蹭,開口道:「晚上去我那兒。」
喬可南:「喔。」
他猜,陸洐之應該是要說分手了。
喬可南想自己到時會有什麼反應,大抵就是平靜接受,從最開始和陸洐之牽扯的時候,他就沒盼過兩人會有未來,他的心思只是這場交手中的一點……意外,陸洐之完全沒必要對此負責。
他對他,大抵符合那句:我愛你,與你無關。
喬可南來到男人的家,任由他白天做好了萬般準備,卻沒料到是這一種──
兩具早已嫻熟雙方溫度的身軀,很自然而然地疊在了一起。
男人吻得很強勢,在西裝外套及襯衫被人剝除的時候,喬可南僅是想:啊,原來你還沒膩啊。
他不清楚自己內心深處為此湧現的感覺,究竟是無奈苦澀抑或喜悅,所有的知覺伴隨慾望被攪得一塌糊塗,喬可南好似被拉進了黑洞裡,接下來整個人就慢慢地消失不見了。
天空的藍,白雲的白,青草的綠……他生命中一切美好瑰麗的色彩,都在這一刻被塗抹至晦暗,僅剩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那是陸洐之的世界。
我上輩子到底欠了你什麼你何苦不放過我,用這種若即若離的態度溺死我。
喬可南苦悶地想,眼角滑落了一滴淚,沒一下就被床鋪給吸收。
這一晚,喬可南身體疲憊,神智卻很清醒。
事後陸洐之在房間視窗抽菸,臉上訊息深沉難明。二月的天,外頭溫度始終很冷,喬可南隱約想起去年的聖誕夜,男人也凍得像冰塊一樣,他那時又是用怎樣的心情表情,在思考關於兩人的事?
喬可南撇了撇嘴,心想:不過是一個分手而已。
◎◎◎
陸洐之計畫三月離開。
儘管大家都有點忌憚這位陸律師,但仍風風光光地給人辦了場歡送會。
會上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喝了酒,玩鬧起來不管不顧,身為主角的陸洐之依舊沉穩地坐在席邊一角,跟宇文律師默默品酒,沒加入他們這些小輩的歡鬧。
喬可南酒量一向很好,他和幾個年輕律師湊在一起,跟男人所在位置顯然徑渭分明。有人喝高了起鬨要玩冒險遊戲,誰輸了就得聽人號令,一開始比新人裡誰能背出的法條最多,這點喬可南要稱第二,真沒人能稱第一。
原因……咳,不解釋。
「那現在比誰能背出的三國武將多!」發話的律師是個三國迷,無雙系列的忠實擁護者。「大家輪一圈,一個喊完下個喊,不能喊到重複的,喊不出來就罰酒!」
大家拍手說好,一開始劉關張上陣,趙雲曹操孫家人通通喊了一遍,喊到最後受罰的人越來越多,突然有人喊:「幹!蔣幹!」
眾人大笑,都不約而同地想到網路上那則流傳已久的笑話。「喬可南,該你了!」
「呃……」身為專業宅男,喬可南對三國遊戲多少是有認知的,只是一下子要想出來,不容易。
「快點快點,不喊要倒數了。五、四、三──」
「萌……好萌!」喬可南福至心靈,驀地大喊。
聽得懂這梗的某律師故意裝一臉嬌羞,偎靠在喬可南身上:「哎呀,討厭,你怎對著奴家這般喊,羞死了~」
喬可南:「去你的!我喊的是三國武將,郝柏村的郝,萌……萌芽的萌。」
一群人再度笑成一團,那律師還朝喬可南送了枚眼波,在他臉面上親了一下:「嗯~小娘子面板真嫩。」
喬可南拿這群醉鬼真是無可奈何。「來,再親一個,我好拍照存證,告你個傾家蕩產。」
「哈哈哈……」
嘻笑聲傳了很遠,宇文博看著這些平素嚴謹的徒子徒孫們玩鬧,好氣又好笑。
他拍拍陸洐之的肩,說:「你推薦得挺好,喬可南確實不錯,我看他進退有據,該靜則靜該動則動,假以時日應該能獨當一面,成為不錯的律師。」
陸洐之沉默著沒接話,僅一雙眼目緊盯著喬可南的方向,今天是他的送別會,青年卻能跟別人玩得這般開心……是他低估了那人的應變能力?
想著,陸洐之嘴角隱約鬱悶地翹起,再垂下時卻添了自嘲般的苦澀:他在想什麼,這樣不是很好嗎?
唯一不好的,是他沒辦法果斷下來,好好釐清兩人的關係。
男人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不過是一個分手而已。
偏偏,誰都講不出口。
35.盛竹如你別來
陸洐之走了,雨開始下了。
這兩件事並沒絕對的關係,純粹是三月正值清明時節,那溼雨每天淅瀝瀝地下,不乾不脆地下得人心情煩悶,彷佛連腦袋都要潮溼生黴。
在陸洐之離開事務所後的這一個月,他們藕斷絲連,一共上了五次床。
約莫是下個不停的雨教人心情悶燥,需求一個安定切實的存在,他很意外陸洐之還會繼續找他,只是肉體堆疊出來的快感卻一次比一次空虛,就像一杯涼掉走味的咖啡──
不過,身為小市民及夜市攤販愛好者的喬可南,更偏愛冷掉的臭豆腐這樣的形容──熱的時候還能有滋有味,冷著吃那真是滿嘴臭味,教人作嘔。
喬可南覺得,是時候了。
就算讓男人射.精.在自己體內,吃了那麼多對方的種子,不會留下的東西就是不會留下,如果他是女人,或許還有可能懷孕……喬可南低頭摸了摸自己乾癟的肚子:我可憐的兒喔~往後就只有你跟著爹了。
想著,青年在電梯裡抱肚猛笑,笑得眼淚都噴了出來。
只是因為太好笑了而已,沒有別的緣故。
喬可南拿著男人給的鑰匙開門,不得不說陸洐之對待床伴還是不錯的,給了自由進出的權力。裡頭一片漆黑,陸洐之不在家,喬可南事先問過了。
他提著手上的空行李箱,朝屋裡鞠了個躬。「打擾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不受邀請的情況下,進入陸洐之的房子。
大抵也會是最後一次。
他晃晃手裡的鑰匙,直接走到臥室,他一直想找個時機收拾行當,當著那人的面太刻意,而自己也不想面對那種曲終人散似的荒涼。
「怎麼、怎麼,情願一起沉沒,也不欣賞泡沫,不願立地成佛,寧願要走火入魔。」
是啊,為何不願立地成佛,寧願要走火入魔?
喬可南哼唱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