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兒,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陸衡把那些人都殺了。滿院都是屍體,血腥味沖天,陸衡無意又像是故意,由得他們慘叫掙扎,貓戲老鼠一般,血水浸透了院裡的青磚汩汩地流到宋小舟腳下。
他赤著腳,身體緊繃,腳趾觸碰到溫熱的血水,腦中空白了一瞬,慢慢地才反應過那是什,嘴唇都咬得死緊。十七歲的少年人,膽子再大,卻也沒殺過人。
鄭管事驚恐地慘叫出來,慌不擇路地妄圖逃,可滿院都是鬼祟,逃無可逃。
未知的是最可怕的,他們看不見陸衡,看不見這在夜色中殺人的厲鬼,只能任人宰割。
陸衡隔著一地斷肢殘臂,手裡拿著隨手奪來的刀,抖了抖刀尖上的血,十餘人只活了個鄭管事。他像饜足了,笑了笑,眼睛是猩紅的,漂亮的眉宇之間透出一股妖邪似的冶豔,同平常判若兩人。
鄭管事幾乎嚇瘋了,嘴裡念著別殺我,大少爺我錯了,求您高抬貴手,散亂的眼睛裡看見宋小舟,連爬帶滾地朝他爬了過去,涕淚橫流,“少夫人……少夫人,我求求您,饒了我吧,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宋小舟被他抓得打了個哆嗦。
陸衡抬起頭,看著宋小舟。
宋小舟聽話地閉著雙眼,卻像是嚇著了,眼皮發抖不敢睜開。
陸衡心想,宋小舟怕了。其實他有很多殺人不見血的法子,可宋小舟太乖了,乖得那麼合心意可口,讓陸衡忍不住讓他看見自己的暴戾狠毒。他原本就是厲鬼,無論他表現得再怎麼溫文爾雅,他也不是活人了。
陸衡慢慢走近他,鄭管事似乎察覺到什麼,身體抖如篩糠,腦袋砰砰砰地直磕,用力狠了,鮮血直淌,可怖又悽慘。
陸衡的目光落在鄭管事抓著宋小舟小腿的手上,彷佛攥緊救命稻草,不住地顫抖。陸衡嘴角翹了翹,抬起手,只聽一聲淒厲的哭嚎。
宋小舟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陸衡將鄭管事的右手活生生砍斷了,血濺紅了宋小舟的褻褲。宋小舟臉色慘白,眼睛瞪圓了,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麼,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空氣都凝滯了,宋小舟低頭看了眼,抬起臉,呆呆地看著陸衡。陸衡正看著他,二人目光對上,那驚懼的眼神看得陸衡心中針刺了似的,一剎間閃過諸多情緒,他突然覺得有幾分懊惱,何必這麼嚇他。
不過是個孩子。
陸衡扔了手裡的刀,拿掌心遮住宋小舟的眼睛,宋小舟一句話也沒有說。
滿地狼藉,陸衡索性將宋小舟抱了起來,走出恍若人間煉獄的院子,旁邊有口井,他把宋小舟放在井沿邊坐著。陸衡拿木桶打了水,蹲在宋小舟腿邊,抓著少年人的腳握在掌心,就著清涼的井水一點一點擦拭。
宋小舟如夢初醒,下意識地想縮回腳,卻被冰涼的手掌牢牢地捏著。
陸衡輕聲說:“別動。”
宋小舟低下頭,陸衡身上白色衣裳乾乾淨淨的,五指修長白皙,漂亮得像無瑕的玉,正溫溫柔柔地給他洗腳上的血水,半點不像方才殘忍無情殺人的手。不知為什麼,宋小舟眼睛倏然就紅了,一顆一顆的水珠從眼裡滾落。
陸衡怔了怔,眼淚滾燙的,砸在手背上,那股子熱意直燎得他心都顫了顫。
他翻過手,接著宋小舟掉的眼淚,難得有幾分不知所措,“……怎麼哭了。”
陸衡伸手去摸宋小舟的臉頰,宋小舟扭頭閃躲,陸衡強硬地捏住他的下巴,直直地看著,少年無從躲避,一雙紅透的眼睛泛著水色,瞪著陸衡,又奶又兇的模樣。
分明不是很出色的容貌,興許是這夜月色太好,陸衡竟然恍了恍神。
宋小舟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哭了,眼淚吧嗒吧嗒的也忍不住,打了哭嗝,一邊粗魯地胡亂擦眼淚,“誰……嗝,誰哭……嗝哭了。”
陸衡也不知該笑還是哄,幫他擦眼淚,宋小舟一下子把他拍開,打著嗝,斷斷續續地說:“嗝……髒,髒死了——你摸了嗝,摸了我腳的。”
陸衡啞然。
宋小舟不提院裡發生的事,等他哭嗝緩過來,人也疲倦了,陸衡抄著他的膝窩,兜著屁股一步一步地走。
宋小舟迷迷糊糊地趴在陸衡的背上,摟著脖子,腦中恍恍惚惚地想,陸衡是鬼,像話本傳說裡的厲鬼一般,會索取人命……可陸衡怎麼會變成厲鬼呢?
想的多了,一腳踏入雲端,不知在現實還是夢裡,陸衡語氣平靜對他說:“小舟,這才是真實的鬼。”
庭院裡的屍體已經不見了,若非滲入青磚的暗紅色,宋小舟還以為當真只是一場噩夢。
昨晚動靜那麼大,守在靜安苑外的陸家人卻沒有半點動靜,宋小舟不由地想,如果昨晚沒有陸衡,他說不定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陸家的守衛真的不知道有人潛入嗎?
越是想,宋小舟越是脊背發涼,外頭都說陸家兄弟感情好,可宋小舟所見卻是兄弟鬩牆,箇中骯髒殺機處處叫人心寒。他想起陸衡身姿卓然,乾淨優雅的模樣,眼中又閃過他陰狠殘忍索命的樣子,若說不怕,是假的,沒有人不怕死,可卻還有別的不知名情緒遠遠的在恐懼之上,壓著它。
宋小舟滿腔心事,抱著膝蓋,正發呆,突然看見桌上供奉著的靈牌,鬼使神差地將靈牌拿在了手裡。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撫摸靈牌上鐫刻的名諱,一筆一劃細細勾勒陸衡,靈牌是冰冷無溫的,像陸衡的手。宋小舟想見陸衡,卻又有點兒畏懼,到底是被嚇狠了。
陸衡興許也知道,連著幾日都沒有出現。
宋小舟戳了戳靈牌,恍惚想起,他半睡半醒,正迷糊的時候,嘴裡嗚咽著控訴陸衡,“嗚,你嚇死我了……”
陸衡沉默了一會兒,說:“對不起。”
第9章
孚日山是深山老林,叢林蓊鬱,終日不見光,盛夏裡霧氣也重,陰森瘮人。
陸衡就在這山中。
這幾日他沒有回靜安苑去見宋小舟。那一晚他大開殺戒,將鄭管事一行人都殺了,就是斷了一隻手的鄭管事,都折在了靜安苑的鬼祟手中。殺了人,陸衡體內戾氣一日盛過一日,如潮水澎湃,幾乎將他淹沒,剝奪神智。自在棺槨中醒過來,陸衡每一日都在清醒和失控間遊走,如同獨步懸崖邊,稍有不慎就會墜落深淵,成為渾渾噩噩只知殺戮的厲鬼。
即便死了,陸衡也不想,不能讓自己淪落到那個地步。
何況,宋小舟還不能死。
陸衡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右手,腕子白,一道黑氣若隱若現,鐵鏈似的鎖著手腕徐徐流轉,陸衡目光一寒,猩紅的戾氣若有實質狠狠撞向那道黑氣,兩相激盪互不退讓,光潔的皮肉一點一點撕裂綻開幾可見骨。
陸衡恍若不覺痛,臉上沒什麼表情,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