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說話,震驚得無法言說。
“柏哥居然沒發現你。”
“他太不小心了!”
趙蘭香抿了抿唇,沒說話。
鐵柱看著她那一臉“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模樣,只好把她領了上去。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通順子,讓他把“賀松柏的婆娘”帶上山。
讓她看看柏哥有多辛苦,指不定還能勸地住他改行。
趙蘭香爬了很久的山路,才走到一間農房。推開門,尖銳的豬嚎聲幾乎都要把耳朵震聾了。
“堵住嘴堵住嘴!”
“怎麼沒打暈就開殺了?讓豬叫得這麼厲害,你想大家一塊蹲大牢嗎?”
何師傅吼道。
另外一個殺豬佬驚恐地用手捂住了瀕死的豬的嘴巴,兩隻手使勁地合上豬嘴,手被豬啃爛了也不在乎。
趙蘭香視線到處逡巡,終於在角落裡找著了賀松柏。
他跟別人一樣,圍著膠質圍裙光著上半身,蹲著甩開膀子奮力地劈著粗大的豬骨。大砍刀落下,碎骨四濺。即便帶著口罩,露出來的眉毛、頭髮上都沾了凝固的豬血,整個人宛如從血水裡撈出來的一般,髮梢不住地淌下汗珠,他偶爾停下來騰出手拿抹布汗,旁邊堆放的豬骨、豬頭,疊在一起比他還高。
她感覺到鼻頭髮酸,忽然明白了昨天那一串豬肉是怎麼來的了。
她用手捂住嘴,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
第41章
趙蘭香就這樣隔著長長的一段距離,看著賀松柏是如何地搬豬燙毛, 再下大勁兒把豬肉豬骨劈開。刀落下劈到堅硬的骨頭, 又快又猛, 有時候會濺出火星子。
賀松柏劈了一個多小時, 才把四頭豬劈完。
他完成任務後,何師傅挑了三十斤賣相特別好的半肥瘦的肉給他拿回去。
賀松柏問:“豬下水我能揀點嗎?”
他物件喜歡吃豬下水比喜歡吃豬肉還多, 豬蹄在她眼裡估計比肥肉還更可愛。
何師傅爽快地擺了擺手:“隨便揀吧。”
反正豬下水也買不了幾個錢。
殺豬的師傅又累又辛苦, 每天干完活後這邊都會允許他們帶點豬肉回去補補身子, 豬下水算個啥。何師傅想著又多添了兩斤肥肉進去,算作賀松柏這天的“辛苦費”。
“劈出來的豬頭骨你要是想要,也揀點回去。”何師傅添了一句話, 彷彿覺得賀松柏這小子又窮又寒酸,有些看不過眼。
豬頭骨跟豬排骨和不一樣,頭骨那是一丁點兒肉都沒有, 幾分錢能得一大把, 他們用低賤的價格打包賣給倒爺,自己人想要些回去煲湯喝都是隨便拿的。
賀松柏問完這些話後, 下意識地側了個頭, 渾身驀然地震住了。
他那個此刻應該呆在家裡香香甜甜地睡著覺的物件, 此刻正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不知在那站了多久。
剛才還覺得“撿了便宜”、正高興的賀松柏, 這會驚喜的心情全都不翼而飛。
他澀的聲音透出一分緊張。
“你……你怎麼來了?”
趙蘭香擦乾了眼淚,既心疼又氣憤地說:“我不來,還不知道你準備每天來這裡‘買豬肉’。”
賀松柏下意識地拉開了幾步說:“我渾身又髒又臭。”
話說完他的指尖還淌下了幾滴豬血。
趙蘭香掏出手帕, 遞給他擦擦臉。
“我又不嫌,再髒再臭還不是我男人?”
賀松柏趕緊轉身去水池裡洗了把手,用手帕擦臉。他一邊洗臉,一邊同趙蘭香說話。極低的聲音裡透出一分堅定,“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鐵柱一定跟你說了。”
“這份活我會做下去,今年不會改。好了,擦擦你的眼淚,是不是殺豬的場面太血腥嚇到你了?”
其實當這個乾淨漂亮的女人出現在這個又髒又臭的屠宰場的時候,會令人覺得那一瞬整間屋子彷彿都亮了幾分。
那些幹苦活的夥計向他投來的豔羨又嫉妒的眼神,讓賀松柏再次感受到了雲和泥之間的差別,他是地裡腥臭的泥,註定一輩子混跡在泥裡。而她是純潔乾淨的雲,自由自在、隨時都能飄走。
她突然出現在這種地方,而賀松柏又髒又累又狼狽,那一刻實在很是窘迫。
趙蘭香破涕為笑,“你這人真討厭,你明知道我為什麼這樣。”
賀松柏洗乾淨手後拍了拍她的腦袋,“去挑點你想吃的吧。”
趙蘭香發現她無法改變賀松柏的想法,心裡隱隱地嘆了口氣,同時又為他堅韌的毅力所折服。
這是一種對強者的油然敬佩,明明有安逸的路子混吃等死,他卻選擇了冒險的投機倒把。幹也就幹了,他還做了賣生肉的行當。雖然又苦又累,但趙蘭香知道,他的選擇是沒錯的。每個居民每月三兩肉的供應,養肥了黑市。連她父母每週都必不可少“關照”黑市的生意,為的就是能吃上一口肉。
這個屠宰場雖然不大,趙蘭香粗粗地看了一眼,數得出的豬頭就有十幾只了。每天能產出三四千斤的豬肉,恐怕附近幾個縣黑市的豬肉,大多都從這裡流出來。
“好。”她應了下來。
趙蘭香轉身去揀了一堆的骨頭,指了指它們,“柏哥兒你看看能不能劈開,裡邊有豬腦,這個很補的,回去我煲湯給你喝。”
賀松柏聞言,重拾起大刀連劈了五塊豬頭骨。
“夠了沒?這邊還有很多。”
“夠了夠了,一人吃一隻,正好。”
趙蘭香到外邊摘了片葉子,把豬腦裹了起來。賀松柏削了根竹篾把豬肉豬下水串了起來,沉甸甸地拎在手裡。
他把三十斤的豬肉全都交給鐵柱。
“你去交糧食的時候,幫我把它給狗剩吧。”
梁鐵柱應了下來,看著天色實在也不早了,拎著豬肉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賀松柏把剩下的豬下水和那兩斤豬肉交到了趙蘭香的手裡,沉聲說:“你拿回去做點好吃的,我去洗個澡,等會要去把腳踏車還了,你先回去睡覺吧。”
趙蘭香點頭應下了,但卻沒有走。她跟在賀松柏的身後,屠宰場來來往往很多人,賀松柏身後跟著的女人都會打趣問一句:“你婆娘?”
賀松柏含糊地點了個頭,撒丫子走得更快了。
他一口氣跑到了山澗去洗澡,洗完澡了順手搓了搓髒兮兮的衣服。等他穿著溼衣服走出來的時候,趙蘭香還守在外邊。
她說:“我也跟你去,等你還了車子咱們一塊騎車回家,你也不用走路回來了。”
女人固執又涼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著賀松柏看。
賀松柏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麼邪,見了她的眼神,破天荒地沒攆人,反而是默不吭聲地就認了。
他放慢了騎車的速度,邊踩邊說:“雨水多路滑,你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