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妮咧了咧嘴,瞧著董婉仿似在瞧傻子一般,嘆氣道,“原本以為你開竅了,沒想到還是這般傻啊,張家那院子是新修葺的,怎麼也值個五兩銀子。二畝地的包穀去了交稅的,全都賣了也就頂多三兩銀子,人家當鋪能讓你贖回地契?”
這個問題董婉早就想好對策了,左右瞧瞧四周無人,於是神秘一笑,“這就要靠我的聰明才智了。”完,她就扯了春妮到身前,趴在她耳朵邊上聲嘀咕了好半晌。
春妮那雙本就很大的眼睛越睜越圓,最後連嘴巴都張開了,忍不住誇讚道,“這法子真是太好了,蒲草,這是你想出來的嗎?”
董婉得了誇讚很是得意,點頭笑道,“當然!有了房子過冬就不愁了,況且我還有個好辦法,也許冬日裡還能賺些銀錢回來。”
有了剛才那個好法子做鋪墊,春妮對於蒲草變聰明的事實已經是深信不疑,哪裡還會多問,連連道,“一會兒我就讓生子上山去,晚上我陪你一起進那院子。”
她著話兒,突然想起一事,頓時又洩了氣,“蒲草,你這辦法好是好,但你忘了,張家那二畝苞谷地已經被張老二一家要去了,他們一家人上飛過一隻家雀,都要扯根毛下來,吞到肚子裡的苞谷棒子還能捨得吐出來?”
董婉拿起串著兩隻包穀餅子的筷子慢悠悠轉了轉,好似半點兒都不擔心,“拿了好處,自然要付出代價,要不然這世道豈不是亂套了。
張老二佔了苞谷地,就要供張貴讀書,要給桃花準備嫁妝,你覺得那二畝苞谷地要種多少年才夠這些銀錢啊,他們也不是傻子啊,自然分得清輕重。”
“那你…要回那二畝苞谷地,還打算送張貴兒讀書,給桃花置辦嫁妝?你真是捨得!”春妮實在弄不懂蒲草到底如何打算。
董婉掃了一眼正給山子剝雞皮的桃花,嘆氣道,“捨得,捨得,有舍才有得,我自然是不會虧待自己。但是,孩子們若是好的,我自然要待他們都好,若是有一日事情有變,嗯…就再吧。”
春妮見得她好似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勸了,“那行,你下午去里正那裡吧,我到時候把前街那幾個看張二家不順眼的嬸子都喊著,也有人給你幫幫腔。”
“好啊,就這麼辦,事情成了我請你吃紅燒肉。”董婉起身替春妮拍去沾在她裙襬上的樹葉,春妮好笑,“你就是有房子住了,苞谷粥還喝不上溜兒呢,指望吃你的大塊肉我要饞掉牙了。”
兩人笑幾句就各自分開了,春妮順著路麻利的跑下山去了,董婉看著她微胖的身影兒消失在牆角,長長撥出一口氣,抬頭遠望四周青山、村莊、頭頂日陽,終是對自己道,“董婉,你以後就是蒲草了,活出個好樣子吧。”
桃花和山子端了半碗雞肉從窩棚後跑出來,眼見蒲草站在那處發呆,猶豫著不敢上前,聲喚道,“嫂嫂,你也吃雞肉啊。”
蒲草回身明媚一笑,應道,“嫂嫂不吃,你們吃飽就去喊張貴兒過來一趟,告訴他以後若想繼續讀書,若想吃飽肚子,就趕緊過來。”
秋日的午後,寧靜又安詳,眼見豐收在即,農人們臉上都帶著笑,不時翻找出鐮刀,扁擔,挑筐,這個磨兩下那個修修補補,只等著秋風一冷下來,苞谷棒子徹底變黃了,就開始槍收了。
南溝村的里正姓陳,不過三十幾歲年紀,但從老爹手裡接了這裡正的位置已經五年了,平日沒有什麼壞心,做事也算公平,所以在六姓摻雜,總共四十幾戶的村子裡很有威信。
午飯吃得飽足,人就容易犯困,陳里正與娘子了幾句家裡大兒的學業,就依靠在高背椅上昏昏欲睡。
這時,院門外走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頭扎方巾,身穿青布袍,雖有些破舊髒汙,但比之普通村童可是整齊許多,里正娘子做著針線的空隙偶爾抬頭瞧見了,就趕緊放了手裡的活計,迎上前笑道,“貴哥兒,今日怎麼空閒,可是找我家勝子溫書?”
那少年原本還算清秀的眉目,聽得溫書兩字顯見就蒙了一層暗色,很是尷尬的擺手道,“陳嬸子,我…我不是找勝子溫書,我是來找里正大叔,有些事請他替我做主。”
里正娘子愣了愣,抻頭往院外一看,少年身後還跟了一大一兩個女子,正是蒲草和桃花,她眼裡閃過一抹了然之色,繼而笑道,“哦,那快進來吧,你大叔正好在家。”
張貴點頭道謝,帶著蒲草和妹妹進了院子,里正聽得動靜也醒來了,見得是他們一行三人進來,倒是讓了張貴兒坐下,張羅著倒茶,不管有沒有功名,不管年紀大,農人對於讀書人生都有種敬畏之心。
張貴的臉色這才好過許多,里正笑眯眯拉著他了幾句閒話,就問道,“貴哥兒,打算什麼時候再回學堂去啊,我家勝子,吳先生這幾日還問起你呢。”
張貴眼眸徹底暗了下來,掃了一眼旁邊低眉順眼的蒲草,再想想二叔一家,到底還是下定決心,道,“里正大叔,當日在我母親和兄長靈前,大叔同幾位長輩做主決定那事,嗯…能否更改一下?我…我們兄妹,想同蒲草嫂子一起過日子。”
里正夫妻都是一愣,他們原本猜測三人上門是想要村裡各家幫扶一把,助些吃食銅錢,沒想到居然是這兄妹倆要拉著已經被休棄出門的蒲草,一起挑門兒過日子?
這就有些難辦了,畢竟當日靈堂前眾人商議,是由張老二一家收養他們兄妹,他家的兩畝苞谷地自然也歸到張老二名下,至於蒲草,一個棄婦,眾人雖同情,但是也都沒理會過啊。
如今突然要推翻這決定,不別人,就是張老二一家也不能同意啊。
里正沉吟片刻,扯著顎下稀疏的幾根鬍鬚,就問道,“貴哥兒這話是從何起,蒲草已經被你兄長休棄出門了,況且你們兄妹隨著叔叔過日子不好嗎?”
張貴兒吭哧了兩聲,想著到底不好長輩的壞話,於是看向蒲草,蒲草恨得在心裡大罵百無一用是書生,然後悄悄扯了扯桃花的袖子,桃花得了暗號就跑上前去跪了,抱著里正娘子的大腿聲哭了起來,“陳嬸嬸,我不要跟著二嬸過活兒,嗚嗚,二嬸打人,還不給苞谷粥喝,我餓…”
里正娘子平生就喜歡粉嫩嫩的女孩,可惜肚子不爭氣,一溜生了三個子,始終未能如願,此時見得桃花哭得大眼睛通紅,辮子也散了,白皙的臉蛋也變成了花貓兒,就忍不住一腔慈母心思都傾到了她身上,拉扯了她起來一迭聲的問道,“這是怎麼了,怎麼還沒苞谷粥喝,好好一個閨女,怎麼就餓到了?”
里正想起張老二一家的名聲,也是皺眉,問道,“可是,張老二一家苛待你們了?”
張貴兒還是勾著頭不出聲,桃花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蒲草無奈,只得上前聲道,“回里正大叔的話,自從家裡出了事,桃花就一直跟著我喝粥,有時候拿個餅子回去給貴哥兒墊墊肚子。”
里正娘子更是惱怒了,“跟著你吃?你一個被休棄出門的,自己住著窩棚吃上頓沒下頓呢,怎麼還要管兩個孩子?他張老二一家也太缺德了,不會是這些連碗粥都沒捨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