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務指南十分的詳細,遺體的位置,警方的自殺案定性結果,死者家屬的援助請求,對接的殯儀館地址……
車在峽谷入口處停了下來,不遠處幾個景區工作人員圍著一個神情恍惚的老婦在說著什麼,旁邊還有個穿著警服的中年人。
許漫跟著應嶠他們下了車,中年警察小跑了過來。
“沒把家屬勸回去嗎?”宋繁縷道,“這是運送遺體的必經之路,我們是比較建議去殯儀館等的,不然……”他遲疑著望了那老人一眼。
年紀這麼大,看到丈夫的遺體,那畫面恐怕受不了刺激。
中年警察也很無奈,“我們做了大半天思想工作了,勸不走——老夫妻倆感情好,就一個孩子,生下來就走不了路,為了治病把家都掏空了。今年老頭查出來癌症,不想給家裡再添負擔,直接就來這兒……”
他的聲音更輕了,幾乎要消失在山風裡。
眾人也都沒有吭聲,就連一向愛鬧騰的歐陽暢想,也垂著頭不說話。
那幾個工作人員又勸了一陣,終於把老人勸進了樹蔭下。
宋繁縷看向應嶠,“怎麼辦?”
應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們再勸勸她,我們從另一邊上去。”
“另一邊……”中年警察猶豫了下,點頭。
這片峽谷旅遊宣傳為“江南峽谷”,他們所處的東面山勢還算緩和,車輛可以駛到比較靠近遺體所在的激流灘。
北面山勢陡峻,得多爬近半個小時山才能趕到任務點。
看著老人蒼白的頭髮,全部隊員都默然同意了應嶠的這個決定。
他們重新上了車,再沒人開玩笑。
許漫看著轉運擔架和橘紅色的救生衣,一股無力感油然而生。
如果救援不能挽救生命,哪還有什麼意義?
到達下車點的時候,她甚至覺得宋繁縷遞過來的救生衣充滿了諷刺。
宋繁縷背起擔架,應嶠拿了開路包,一行6人頂著大太陽往密林走去。
初時,靠著GPRS定位的APP還能搜尋到驢友們的推薦路線,下中段的激流灘附近後,便只能靠他們自己摸索了。
身上的救生衣和裝備又沉又累贅,谷底的水勢湍急,也沒辦法像平常的山地越野一樣涉水過去。
熱汗一層層往外滲,在臉上蜿蜒出了小溪。
前面的應嶠卻絲毫沒有放慢速度,宋繁縷因為背了擔架,稍微落後幾步,但也算遙遙領先。
許漫咬咬牙,加快步伐跟上。
第四章 告別的尊嚴(三)
他們費了40多分鐘,才終於到達任務點。
老人是跳崖自殺的,遺體卡在激流與一處峭壁之間,水面上只隱約可見半個腦袋。
應嶠他們帶了防水褲,四個人一組換上。
許漫沒這裝備,按著吩咐在轉運擔架上鋪好屍袋。
她看著他們抬著擔架慢慢靠近遺體,看著應嶠和宋繁縷在屍體兩側蹲下去……
他們似乎說了句什麼,接著二人合力,將屍體抱上擔架,蓋好屍袋,再一起抬著往回走。
黑色的屍袋躺在豔麗的擔架裡,顯得沉重而巨大。
許漫張了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上岸之後,他們把防水褲換了下來,以方便走山路。
宋繁縷正打算把屍袋的拉鍊拉好,應嶠先一步蹲了下來。
他不知從哪拿的毛巾,揭開屍袋,近乎溫柔地給老人擦起了頭髮。
“一會兒就見到家裡人了,我幫你收拾得整齊點,乾乾淨淨告別。”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手裡的毛巾輕輕拭過老人有些浮腫的臉頰,順便將翻到肚子上的襯衫拉平,遮蓋住已然因為浸泡而變色的面板。
宋繁縷弓著腰呆了好一會兒,才直起身,粗著聲音招呼許漫等人:“大家都過來,和大爺鞠個躬。”
應嶠也很快整理完了,封好屍袋,站起了身。
宋繁縷示意其他人再圍近一點,帶頭脫了頭盔。
“大爺,我們來帶您回家了!”
許漫跟著唸了一遍,眼前彷彿又浮現出老婦蒼老而又茫然的臉。
她鼻頭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
他們把遺體運到殯儀館,便直接離開了,壓根沒再見到景區入口的老婦人的面。
回去的路上,車裡沉寂一片。
許漫坐在副駕駛座上,無神地看著窗外的景色。
看得出來,他們都不是第一次出這種任務。
但是,全部人仍還是情緒低落。
在死亡面前,一切都顯得那麼的脆弱和渺小。
她忍不住扭頭去看應嶠,他已經恢復了一貫的冷漠。
面對屍體的那點溫柔,似乎全部留在了荊棘遍地的峽谷深處。
但他袖子和腰上被澗水濡溼的部分還發著黑,額前的汗水也還沒完全乾透。
那隻裝逼的藍芽耳機也還掛在耳朵上,勒得耳廓都有些發紅。
“你……”許漫開了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居然啞了,那句“有沒有想過老人一家怎麼辦”就沒能問出口。
應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許漫指了下耳朵,改口道:“你為什麼總戴著這個?”
“工作需要,”應嶠打了轉向燈,將車駛上右轉車道,進入市區。
為了擺脫這種近乎窒息的氣氛,許漫打開了手機。
歐陽暢想的頭像突然跳動了下,發了條訊息過來。
“隊長的耳機連著我們野蜂對外的求助熱線,24小時的。”
***
回去之後,許漫連晚飯都沒吃,裹著毯子睡了個昏天暗地。
再醒來時已經是深夜,屋子裡漆黑一片,只有壁掛式空調呼呼地吹著。
她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滿腦子都是夢裡老人那張蒼老死寂的臉,和應嶠溫柔的側臉。
外面有車輛經過,深垂的窗簾亮了又黯,彷彿無芯的燈籠一般。
她撐坐起來,手摸索了半天,才摸到床頭燈的開關。
“啪!”
滿室華光,照亮了眼前的天花板、窗簾和白牆,也照亮了她混沌的記憶。
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們眼睜睜看到一個家庭破裂了。
懦弱、悲觀、無能……沒辦法去批判老人的選擇,也沒辦法去拯救哀慟的未亡人,他們匆匆而去,倉促離開。
但應嶠那小心呵護遺體的模樣,卻又讓她感動不已。
她一直呆坐到天矇矇亮,才爬起來洗漱、吃飯。
又是渾渾噩噩的一天。
傍晚的時候,方勤來電話通知隊內聚餐,她卻又不由自主答應了下來。
也不知他們怎麼想的,大夏天約吃火鍋。
偌大個火鍋城,整個大廳都被他們承包了,空調功率還小,人一進門就被滾燙的熱煙燻得滿頭大汗。
一桌十幾個人,只有方勤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