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發生後,全家人都陷入了難以自拔的悲痛之中。梁博仲也就是從那時起變得愈發肆無忌憚,熱衷於尋釁滋事。
對於世界觀尚不完善的孩子來說,那或許是一種有效的釋放壓力途經。
家長會很快開始。會議室比教室寬敞很多,即使家長與學生並排坐在一起,座位也仍有剩餘。
老師從月考成績講起,再延伸到課堂秩序與學習態度,在每個模組裡,梁博仲都是頭號惡劣選手。
逃課上網、呼朋喚友打架、考試交白卷,班主任說得痛心疾首,其他家長紛紛好奇地朝他們這邊張望,在看見顏綺薇與梁宵後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這兩位不會是那孩子的老爸老媽吧,不對不對,這麼年輕,應該是哥哥姐姐之類的關係。可這一家子的基因未免也太好了些,不像是來開家長會,倒像去拍電影的。
再看這三位的態度,明明是全班被批評得最厲害的頑劣分子,小孩漫不經心地打著瞌睡,顏綺薇捂嘴笑,梁宵則保持著一張冷漠臉,只有偶爾偷偷瞥她時才會露出微笑。
果然是一家人。
情不自禁笑出來這件事兒,著實不能怪顏綺薇——她與梁宵同窗同桌那麼久,卻還是頭一回用自己的身體和他一起坐在學校裡。
日光如同六七年前那樣懶洋洋下墜,稍一抬頭就能望見碧藍如洗的天空。講臺上的老師和曾經的班主任一樣,永遠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著類似“我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學生”的話。
她有種轉過視線就能見到少年時期梁宵的錯覺,可轉念一想,那已經過得太久太久,恍如隔世。
例行班會結束後,“梁博仲同學和他的家長”被點名留下。
班主任無可奈何地扶了扶眼鏡,抬眼將他們倆打量一番:“二位是……”
梁宵答得毫不猶豫:“哥哥姐姐。”
梁博仲聽見“姐姐”時神情一頓,略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梁博仲在校期間表現極度差勁,希望家長能加強管教。”她皺著眉頭,從講臺上拿出一份試卷,“這是我們語文考試的卷子。他這次心血來潮沒交白卷,沒想到內容比白卷更加過分。你們看這篇作文,什麼‘鬥氣化馬’、‘我命由我不由天’,他以為自己在寫仙俠小說呢?”
顏綺薇像個犯錯的學生,把試卷小心翼翼接過來,放在自己和梁宵中間。
梁博仲同學很真情實感地寫了個廢柴逆襲的微小說,語言幼稚得近乎於可愛,情節更是把她逗得忍不住噗嗤一笑。
“寫仙俠小說也就算了,這都高中生了,還滿篇都是錯別字。”說起這個話題,班主任顯得有些激動,“哪個學生能把‘狼狽為奸’寫成‘狼被圍奸’、把‘咧開嘴笑’寫成‘裂開嘴笑’啊?想一想那場景,也太嚇人了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豔情鬼故事。”
顏綺薇與梁宵聽罷一起點頭:“老師,一定改。”
然後同時詫異地看對方一眼。
班主任忍不住笑:“你們這哥哥姐姐,還挺有默契。”
那可不嘛。顏綺薇悄悄想,她和梁宵可是在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好久呀。
他們倆聽罷班主任長達半小時的控訴,直到窗外響起一聲悶雷,眼看天氣轉陰即將落雨,才終於得以被允許離開。
梁博仲還要留在學校裡上課,只能站在校門口的柵欄後與二人揮手道別,活像個被關在銅牆鐵網中的囚犯。
顏綺薇臨走前神神秘秘地靠近他,一本正經地笑:“小朋友,你不是想知道後續劇情嗎?如果年級排名能提高一百名,就獎勵一個劇情點;提高五百名,我就為你單獨設計一個角色,加在小說裡。”
梁博仲:!!!
“我可以我可以!你等著我!”
梁宵看著他狂奔離去的背影,無聲勾起嘴角:“你倒是挺擅長這個法子。”
“還是給你的獎勵最豐厚啊,梁宵同學。”
把她自己都搭進去了。
經過一番商議,梁宵決定開車送顏綺薇吃晚餐。
如今正值夏日雨季,三天兩頭地下雨,整個帝都如同浸了水汽的蒸籠,又潮又悶。遙遠天際線傳來鼓擂般的悶雷,讓顏綺薇下意識想起七年前梁宵病發時的模樣。
都過了這麼多年,他對於雷雨天的病態反應應該已然痊癒。
——可還是不對勁。
流動的雲流覆蓋下層層陰影,夾著雨的細風拂動行道樹的疏影。車內寂靜,滲進晦暗不明的光。
梁宵沒有說話,長睫沉沉下垂,唇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如同在竭力剋制著什麼。
顏綺薇看見他壓在方向盤上,蒼白且突出的骨節。
她半張了口,壓低聲音:“這裡離我家不遠,去那裡休息一下吧。”
*
這件事不太對勁。
顏綺薇想。
在高二時,梁宵的應激性精神障礙已恢復許多,即使偶爾遇見雷雨天,也不會表現出太過痛苦的神情。
可如今他分明在咬著牙苦撐,從緊蹙的眉頭裡可以明顯看出隱忍之意。
這麼多年過去,他的病症居然比之前更加嚴重。
窗外雷雨聲漸大,顏綺薇將他安置在沙發上。梁宵勉強笑了笑:“你別擔心,這個症狀並不嚴重,我只是有些累。”
這當然是在騙她。
顏綺薇心下明瞭,輕輕撫上他手心。青年指尖微顫,反手將她整隻手握起來。
她想問為什麼,聲音卻被不知名的力量堵在喉嚨裡,這個現象反而讓她明白,加劇梁宵病症的原因與自己有關——或是說,與活在幾年前的梁薇有關。
一個念頭自心底席捲而上,顏綺薇想,或許梁薇去世的時候,也正是這樣的雷雨天氣。
可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給予梁宵的刺激才能不亞於那麼多年被折磨的經歷?
她不敢想,也想不出來。
更何況在另一個時空裡,留給她的時間也不多了。
現在她以“顏綺薇”的身份坐在梁宵身旁。
他難受得厲害,臉色蒼白得如同一面薄紙,有汗珠自額角滲出來,被她極盡輕柔地抹去。
忽然梁宵安靜抬眸,聲音微弱得快被雨點聲吞噬殆盡。
他小心翼翼地開口,眸子裡映著水汽,用接近於哀求的語氣:“能抱抱我嗎?”
在根植於顏綺薇腦海中的小說裡,梁宵被描述成一個偏執寡言、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瘋子,面對女主角時,從來都清冷陰鷙得近乎霸道。
可如今當他真真正正地遇見了心儀許久、失而復得的姑娘,反而產生了股近鄉情怯般的遲疑,熾熱的情愫全然被悶在胸口,只能輕輕地問她,能抱抱我嗎。
這五個字比其他任何天花亂墜的情話都更加令人心動。顏綺薇沒由來地眼眶一紅,緩緩伸出雙手,自他鬢角撫掠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