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了是逗你的。”遊邪拿著木梳站在容沅瑾身後,為他梳理頭髮,“哪怕是真給哪家姑娘又如何,男人三妻四妾豈不是常事,相公又何必這麼大反應。”
“娘子。”容沅瑾截下游邪的手,拉他在身旁坐下。
容沅瑾取出錦囊中的墜子,為遊邪佩戴:“這玉水頭不足,不是什麼貴重玩意兒,還望娘子不嫌棄。”
遊邪撩起長髮:“怎麼會嫌棄。很好看。”
容沅瑾將繩結打好,以指為梳,理順遊邪放下的黑髮,輕輕嘆氣。
“我一心一意待你,你卻不明白我的心意。”
“我爹今生只娶了我娘一個。我爹走那年我尚在襁褓中,娘風華正茂,卻也從未動過改嫁的念頭。”容沅瑾說,“娘說,這就叫做‘一生一世一雙人’,多一個都不行。”
遊邪漆黑的長睫微動,他抬手,輕輕捻著頸間冰涼的玉墜,低聲道:“可我……今生都不能為相公生下一兒半女……”
容沅瑾溫聲打斷:“那又何妨?”
遊邪頓頓。
他在世間千年,早已見慣了人世男子家中妻妾成群,門外鶯燕傍身的常態,驀然聽到這話,竟有些怔然。
半晌,他略微偏頭,面帶疑惑:“膝下無子,你們容家的香火如何延續?”
容沅瑾也怔,驚於自己的‘男扮女裝’嫁進門的娘子竟如此古板,好一會兒才說:“先前聽聞娘子家中除去岳父大人外再無男丁……若你是遊家唯一的兒子,現又被當成女子嫁出門去,你們遊家又該如何延續香火?”
遊邪啞然。
片刻後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軟性子小相公竟是在堵他的話,頓時笑了:“那便不延續了。我們‘生生世世一雙人’且足夠,多一個都不要。”
容沅瑾頭點到一半,皺起眉頭,不輕不重地在遊邪肩上搡了一下:“好啊,娘子又在取笑我了。”
遊邪道:“冤枉!”
容沅瑾扁了扁嘴:“我不就是爹孃多出來的那個……”
第9章 恩公
竹青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才短短半月,竟連床都下不了了。
容沅瑾臉上雖沒表現出異樣,但往母親房裡跑得次數比往日勤得多,除了睡覺以外基本都泡在竹青床頭,有時坐在幫她捏捏腿腳,有時坐在床頭給他念上幾頁話本。
清早,遊邪將早飯端上桌,站在桌邊盛飯。
容沅瑾打了盆溫水過來,將帕子打溼,幫床榻上的竹青擦了擦臉。
他的手掌隔著帕子撫在母親蒼白消瘦的臉頰上,心疼不已:“娘都瘦了,今天得多吃一點。”
竹青的眼窩深陷,眼珠彷彿附了層灰色薄膜,將那雙往日裡看上去清澈溫柔的眸子攪合的渾濁無神,有些懨懨無力,眼尾卻仍噙著柔和的笑意:“好。”
嘴角揚起牽動了唇上乾燥的裂紋,她的表情稍顯痛苦的擰在了一起。
容沅瑾臉上立刻緊張起來,遊邪走到他身後,遞來一隻小瓷罐,輕聲道:“拿這個給娘擦擦嘴吧。”
容沅瑾用指腹沾取脂膏,小心翼翼地塗抹在竹青蒼白的唇上。
雪白脂膏被他用指腹輕輕推開,竹青配合著抿唇,蒼白乾燥的嘴唇逐漸恢復血色。
容沅瑾微怔,低頭看向手中的瓷罐:“娘子,這是何物?”
“羊脂膏。”遊邪將床帳掛起,“聽聞慈安的貴家小姐都使這羊脂膏保養容顏,我便託二姐從慈安幫我帶了只回來。”
容沅瑾將瓷罐送到鼻前嗅了嗅:“女子保養用的東西竟有如此功效?”
遊邪笑笑。容沅瑾還想問,被竹青攔住。
竹青撫著他的手背,低聲咳嗽了兩聲,啞嗓喚道:“瑾兒。”
容沅瑾忙彎腰前湊,應道:“哎。”
“拿面鏡子過來,讓娘瞧瞧。”
遊邪從桌上拿起一面銅鏡遞過來,容沅瑾接過,將鏡子舉在竹青眼前,邊伸手過去將她散亂的碎髮撩到耳後。
“娘還是這麼好看。”
竹青偏頭對著鏡子望了望,抬手輕輕撫摸過自己的眉骨,低聲嘆了一口氣,道:“你爹曾經總說我這眉骨生得好,可人這一病啊,再好看的皮相也糟蹋了。”
遊邪端著粥在床側坐下,一邊吹著碗裡冒著熱氣兒的雜豆粥一邊溫聲道:“淨胡說,就娘這模樣走出門讓街坊瞧瞧,哪個不得誇上兩句?怎麼就糟蹋了?”
容沅瑾扶著竹青從床上坐了起來,竹青輕聲笑了:“還是邪兒嘴甜。”
“娘偏心。”容沅瑾將枕搭在竹青腰後,“我方才分明也誇了您好看,怎麼不說我嘴甜?”
竹青嗔他:“怎麼成家了還跟個孩子似的,還得叫人哄著,也不怕你娘子看了笑話。”
伺候著竹青吃完了飯,遊邪將桌上的碗碟收好準備拿去院裡洗了。容沅瑾伸手止住他的動作:“我來,娘子忙了一早晨了,歇息會兒吧。”
遊邪正欲拒絕,卻被竹青叫住了:“讓沅瑾去吧,你來陪娘說會兒話。”
遊邪轉頭看了一眼床上人,只得作罷,道了聲好。
容沅瑾掂著食盒離開,順手將房門帶上。
遊邪還未將視線從閉合的房門收回,耳邊響起一聲“咚”。
竹青不知怎麼起了身,雙膝實打實地砸在地上,遊邪蹙眉上去扶:“娘您這是……”
竹青拂開他的手,人卻不起,雙手叩在前額,虔敬地向他行了大禮。
她抬頭,一雙灰渾的眼中噙著淚:“恩公大人。”
遊邪嘆了口氣,拂袖上前,將竹青扶起:“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你這又是何必。”
第10章 葬禮
二人交談至半,院中水聲停了。
遊邪扶竹青在塌上躺好:“往事不必多提,等到機緣成熟,我自會讓他知曉。”
說罷要去開門,還未等他邁出半步,衣袖被拽住。
竹青眼底浮上擔憂,猶豫開口:“……若是可以,能否勞煩大人不要告訴瑾兒大人的身份?”
遊邪微怔。
“我這幅身子我自己清楚,我所剩的時日不多了。大人,沅瑾這條命是大人救回的,現如今又有您守著他,我自然是放心的……”竹青眼眶微紅,“沅瑾待大人的心意我這個做孃的都看在眼裡,但大人身份畢竟不同凡人,沅瑾卻只是肉體凡胎一個。若是今後你們緣斷也就罷,倘若是您與瑾兒今生能夠相扶相持,廝守終生,那瑾兒必定是會走在大人前面的。如此下去,若是瑾兒知道了您的身份,屆時……又怎會放心將您一人獨留世間……”
她長嘆一聲,語輕:“……只怕是說句死不瞑目也不為過。”
遊邪聽到此處,眉心頓蹙。
“我今生不求沅瑾大富大貴,只求他能夠平平安安,無憂無慮地度過。”
腳步聲漸近。
竹青很快鬆開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