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焉,出言將她打斷,看了一會太后安詳柔和的容顏,吉貞輕輕將頭靠在她肩頭,滿懷依戀地輕喚:“阿孃。“
太后被駭得一動不敢動,良久,才扶住吉貞的肩膀,猶疑不安地問:“七娘,你這是怎麼了?“
吉貞恍惚的神思被她喚回,定睛一看,才知道眼前是太后,並非羅皇后。太后的身上有著宮中常燻的沉水香的味道,宮外悠閒的日子滋養得她的肌膚更加潤澤,吉貞從來沒有覺過太后這樣親切,仍舊依偎著她,安靜閉眸,片刻,她才說:“阿孃,我有孩子啦。“
“什麼?“太后驚得跳了起來,”七娘,你在說什麼胡話?“
吉貞又說:“我有身孕了。”
太后方知吉貞不是玩笑,她臉色都變了,抓著吉貞的手坐回床邊,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然而太后自己未曾生育過,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只能壓著嗓子追問:“是誰的?幾個月了?”
“什麼是誰的?”吉貞笑了,“當然是我的呀。兩個月了。”
太后虎著臉,試圖做個嚴厲樣子,吉貞只是微笑,最後反倒太后敗下陣來,她重重嘆口氣,“七娘,這種事,我真是沒想到你能做的出來。雖然才兩個月,但你是公主,又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孩,要下降,循例也得一年半載,這怎麼等得及?”
吉貞搖頭,“阿孃別替我張羅了,我沒打算再嫁。”
太后驚道:“這怎麼行?朝臣和百姓都要說閒話的。”
吉貞笑道:“我堂堂的長公主,誰敢當面嘲笑我?背後說閒話,我也聽不見,隨他們吧。”
堂堂的公主,未婚有孕,這種事,太后簡直聞所未聞,自己根本就沒主意,別吉貞一句句阿孃叫著,心也軟了,拉著吉貞的手,她含淚長嘆:“造化弄人,冬郎已經快讓我愁白了頭,再加上你……冬郎他……”那話太后說不出來,也不敢說,只能掩面大哭。
吉貞將太后勸住,低聲問:“御醫真的沒有辦法嗎?”
太后道:“我知道你不自己問清楚,是決計不信的,我傳御醫來,你問吧。”
“太后,殿下。”御醫抖抖索索地走進來,先擦把冷汗,才對吉貞和太后施禮。
“你說,”吉貞頓了頓,待氣息平穩,繼續問道:“陛下的病,果真沒有辦法醫治?”
御醫哪敢一口咬定沒有辦法治,只能模稜兩可地說:“陛下的病,是心病,只用藥是不靈的,況且陛下尚年幼,興許長大,自己就好了……”
“也有可能一輩子都好不了麼?”
御醫猛叩首,“絕無可能。陛下乃天子,神靈庇佑……”
藥石罔靈,要依託神靈了?吉貞一顆心沉入谷地,雪白雕像般坐在案邊,半晌不能言語。
“殺千刀的郭佶!”御醫一走,太后又哭起來。
吉貞始終不曾出聲,太后哭了個痛快,扯著綾帕擦眼睛,說:“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等幾年再看,興許冬郎真的好了,若好不了……滕王的兒子,今年剛封了郡王的,把他過繼來做太子,也是個法子。”
吉貞道:“滕王的嫡子,被冬郎還要大十來歲,有年長的太子,年幼的皇帝嗎?滕王嶺南經略使被黜,又有郭佶叛亂一事,若是他的兒子繼位,太后以為你我和冬郎還有活路嗎?”
太后睜著紅腫的眼睛,“先帝就滕王一個兄弟,再遠些的……”
“我去進宮見陛下,明天把晁妃接去蒲城靜養,”見太后發怔,吉貞攙了她一把,手下意識輕撫自己的腹部,“天不憐我,我不祈求神靈庇護。好在有這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先給晁妃撫養,若是冬郎能好,自然萬事大吉,若是不能好,再謀後路。他始終無嗣,只怕有人已經要疑心了。”
第46章 今夕何夕(十九)
“阿姐。”皇帝拎著袍邊, 迫不及待地走出殿外,站在玉階上迎接吉貞。
“陛下。”吉貞微笑地凝視著皇帝。皇帝長大了, 褪去了幼時秀麗的輪廓, 眉宇間顯出了少年君主的鋒芒。深切的痛苦撕扯著她的心,她不忍和皇帝對視, 轉眸往殿內望去,見澄城正對她頷首。
皇帝將吉貞拉入殿內,像個孩子似的, 嘰嘰喳喳訴說宮內瑣事,澄城只含笑看著這對姐弟敘舊,未曾插話,待皇帝停下來吃茶的功夫,澄城才問吉貞:“聽說右監門衛的戴小郎君, 隨你在河東時因故負傷, 不知傷重不重?“
吉貞不想澄城還惦記著戴庭望, 微怔,道:“應是不重。“
皇帝對戴庭望這個幼時玩伴頗緊張,放下茶盞, 告訴吉貞道:“節度使戴度上奏,要將庭望接回朔方安養, 我已經準了。“
戴庭望此次回朔方, 歸京之日,遙遙無期。吉貞點頭,心思微動, 她轉而問澄城:“阿姐來面聖,總不是為了問庭望的傷吧?“
澄城的聲調平和,“蟬娘在河東,因此不知情。去歲契丹進獻駿馬,今夏又遣使者送來國書,並請旨許婚,恰巧宮中沒有適齡的女子,此事懸而未決,契丹使者在驛館中已經住了兩月了。”
吉貞道:“宮裡沒有,宗族中選一個就是了。“
澄城道:“任是宗族裡的姊妹,或是百姓家的女孩,哪個又不是父母手上的寶貝?誰願承受骨肉分離之苦?“她嘴角含笑,“因此我同陛下說,我願意去契丹,陛下也不必費心去別家挑選了。”
“阿姐!”吉貞猝然起身,吃驚不已。
澄城早已猜到吉貞是這樣反應,她笑著走過來,拉著吉貞的手落座。這個年紀的女子,一顰一笑皆是風韻綽約,絲毫沒有要遠嫁契丹的驚惶。“蟬娘和陛下都不必替我傷心,“澄城反倒安慰吉貞二人,“我在突厥多年,早已習慣了關外的生活,相較而言,我倒更喜歡那樣遼闊的天空和雲朵般的牛羊,比在京城要舒暢恣意許多。我去契丹,一來解了陛下之憂,二來也能挽救一個無辜的女子,豈不兩全其美?”
“不,”吉貞與澄城素無深交,此刻卻對她多了許多不捨,緊握住澄城柔軟的手,吉貞輕喃,“我不相信你真心想去契丹,你是難言之隱嗎?”
澄城深深看一眼吉貞,衣袖從吉貞手中飄然扯落,她在御座之下,對皇帝叩首:“陛下,臣願去契丹,求陛下恩准。”
皇帝拿不定主意,瞧瞧吉貞,又瞧澄城。“要是阿姐真心想去,”他猶豫了一下,“那我就答應阿姐。”
“謝陛下。”澄城道,“陛下看在臣為陛下解憂的份上,能否答應臣一事?”
“阿姐請講。”
“臣膝下唯一的女兒,陛下的外甥女,已經十歲了。臣此去契丹,唯一牽掛的就是她。臣想求陛下做主,將她許給戴度的嫡子,戴小郎君。”澄城抬起雙眸,許是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眼角淚花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