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珠子動了一下,張嘴看著帳上精緻的刺繡,摸摸柔軟如雲的錦褥,深嗅著錦衾裡發出的幽香,他垂涎欲滴地笑道:“好香……”話音未落,被溫泌一腳踹開,在地上摔了個嘴啃泥。
溫泌睡過這一覺,神清氣爽,他伸個懶腰,一邊脫下滿是泥漿的外衫,往幽香四溢的錦衾中一拋,笑罵包忽裡:“雞犬也想昇天?快別做夢了,滾下去。”
包忽裡自知僭越,一疊聲討饒,爬起身往外走,到了門邊,忽而回頭,擠眉弄眼地笑道:“你夜裡摸奴幹什麼?你是把奴當成了……”
溫泌一隻靴子飛了過來,包忽裡撒丫子就跑。
溫泌環視室內的陳設,與他上次來時沒甚變化,唯有案頭梅瓶裡多了杆碩大的粉色荷花,花瓣上還滴著晨露。他撣了撣花瓣,問桃符:“你們殿下呢?”因為剛醒,嗓音喑啞中盡帶柔意。
“殿下昨夜在側殿睡了,”桃符覺得溫泌身上有些汗臭,又不敢講,離他遠遠地回話,“這會還沒醒,奴去叫殿下。”
“別叫。”溫泌扯著衣領聞了聞,“你先叫人送水來,我要洗一洗。”
第37章 今夕何夕(十)
桃符退了出去, 溫泌坐在浴桶中,頭靠在邊緣閉目養神。
包忽裡已經草草梳洗過, 捧了巾櫛在旁聽候吩咐。
肢體被熱水浸泡著, 溫泌又渾身懶洋洋提不起勁來。氤氳的熱氣如一隻撩人的手,從他的臂膀上虛虛拂過, 撓得心頭微癢。說了不急著叫吉貞,可他到底按捺不住,對包忽裡道:“去請你們殿下過來。”
包忽裡不明就地, 說:“有奴在,不需要殿下來了。”
溫泌噗嗤笑起來,閉著眼罵他一句,“蠢貨。”又催促他:“快去。”
“奴請不來。”包忽裡把巾櫛放在案邊,委屈道:“殿下對奴兇得很。”
溫泌哪聽他訴苦, 道:“跟她說我有要緊的事找她, 別提我在沐浴。”
包忽裡領命而去, 不多時,房門開了又關。溫泌只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吉貞, 他閉眼含笑,等了片刻, 不見吉貞靠近, 不禁轉過身去。
吉貞不遠不近地站著,素紗繞肩,烏髮高挽, 冷清雙眸,如一泓清泉,泰然自若地對上溫泌灼熱的視線。
“站那麼遠幹什麼?”溫泌滿腔相思,又見慣了吉貞故作矜持,完全沒有察覺她神色異常,他露齒一笑,對她招了招手。
吉貞蓮步輕移,到了面前。溫泌攜起她一隻手,不疾不徐,又格外認真地捻弄,從瑩白柔潤的手背,到微微透粉的指甲,最後翻過掌心,研究了一會她的掌紋,他由衷嘆道:“你的手真柔軟。”
吉貞對他的恭維無動於衷,她抽了一下手,沒抽回來,溫泌稍一用力,把她拉到身前,但也沒急著動手動腳,他火熱的手臂攬住她的纖腰,臉隔衣貼在她腰腹上,像個孩子依戀母親的姿勢。他輕輕籲口氣,感覺到勃勃的生機逐漸充盈自己的四肢,手臂也開始越箍越緊。
吉貞太懂得他的暗示。垂眸看著熱氣凝結成的水珠自他眉宇間滴落,她搖頭,把他的手臂推開。
溫泌接過吉貞丟來的乾淨衣裳,隨意套起來。經過吉貞身側,他湊近她耳畔,剛沐浴過的肌膚散發著滾燙的氣息,“你叫包忽裡找我來幹什麼?”
吉貞臉轉過去,避開他的氣息,她淡淡道:“是有件小事,要請你援手。”
“小事?什麼小事?”溫泌壓根不信,他漫不經心地問,目光在她的腰腹間流連,衣衫太薄,被打溼後,隱隱透出肌體的輪廓。
吉貞走到案邊,將澄泥硯、松花箋依次推到溫泌面前,紫毫筆已飽蘸了濃墨,被輕輕放在青玉筆擱上。她目視溫泌,微微一笑,說:“請你寫信給崔家,退婚。”
溫泌正在端詳那支紫毫,聞言,他眸光驟然一利,將筆丟在案頭,“你說什麼?”
吉貞重複一遍,擲地有聲,“請你寫信給崔家退婚。”
溫泌喉頭髮緊,頓了頓,才出聲:“你知道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吉貞點頭,“不錯,我知道。”
紫毫筆滴落的墨汁,瞬間在一張淡黃色的松花箋暈開。溫泌眉頭攢緊,死死盯著那松花箋良久,他陡然轉頭,端詳著吉貞平靜至極的面孔,怒從中來,冷笑道:“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吉貞道:“是。”
溫泌快步穿過帷幄,抓起自己丟在床上的外衫,攜著一陣亢烈的風,他往外走。
吉貞的聲音清冽,“你今天走了,這輩子我都不再見你。”
這樣冰冷堅決,瞬間點燃了溫泌強壓下去的怒火,他丟下衣裳,“哐”一聲甩上門,他一步一步,要踩在她的心尖上。被那陰騭的目光逼視,吉貞鼓足勇氣,後退幾步,撞到榻邊,她跌坐下來。
她那揚起的下頜,藐視的神態,令溫泌厭惡至極。他只需一推,吉貞又倒了下來,他單膝跪在她的身側,煙霞般的紗帷被不慎扯落,無力地墜落在她臉上,溫泌扯開紗帷,睇視著這張如冰如雪、毫無表情的面容,溫泌咬牙笑道:“不見我?我早就打定主意再不見你了!你為什麼又要追著我出驪山?又要哭哭啼啼,裝腔作勢,賣弄風情,用這雙眼睛,用這雙手,”他的手,慢慢地,蘊藏著可一掌將人扼死的力量,撫過吉貞的眼角,最後抓著她的手狠狠一甩,“是你抓著我不放的!”
他氣急敗壞,一句句的羞辱,沒有讓她有絲毫觸動,唯有臉色愈發雪白,吉貞對他綻開笑容,她譏誚道:“你別救我呀,你任我死就好了,”笑容一綻,她的眼神又散了,手腕被他攥得生疼,胸口在重壓之下呼吸艱難,她索性柔軟的、毫不抵抗地躺著,黑幽幽的眸光,毫無波瀾地望著他,“我死了,你想娶誰就娶誰,多好?橋歸橋,路歸路,你先說的……”
“你再說一個死字!”溫泌最聽不得一個死字,她有意的,一口一個死,溫泌眼前發黑,一拳砸在榻上,他直起身,怒不可遏地指著她,“你還要跟我翻舊賬?好!你告訴我,你自從下降范陽,可曾有一刻把我當過你的丈夫?你要我把你當尊貴的公主殿下,頂禮膜拜,我做不到!我把你當妻子,生死與共,風雨同舟,你呢?你……“他怒到極點,雙目微赤,聲調在微微顫抖,“你處心積慮,虛與委蛇,背叛我,暗算我,你的丈夫,”他猛然爆發一聲驚雷般的怒吼,“就為了你那個窩囊廢一樣的兄弟!“
窩囊廢三個字,深深刺痛了吉貞,她奮力推開溫泌,冷笑道:“陛下是窩囊廢,那我是什麼?要對你搖尾乞憐的喪家之犬?你把我當妻子?國朝傾覆,我不會苟活!你要眼睜睜看著我去死嗎?“
她還要說死,溫泌麻木地閉上眼,他搖頭:“你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