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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泯沒想到柳邑會有這樣的想法,他轉頭看向這位白玉塵的寶貝閨女,想要問些什麼,但最後只是笑了笑,說了句一同去郢都。
柳邑點點頭,和他一起走在山道上,忽然問道:“解語那姑娘挺好的,也在你的計劃裡?”
這些天,顧泯不在的時候,柳邑她們幾個女子,像是她和洛雪,自然還是不對付,可是和解語,柳邑還相處的很融洽。
主要還是解語的姿態擺的足夠低,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即便能讓顧泯喜歡,也不會是最喜歡的,畢竟她比起來白粥也好,柳邑也好,都有很大差距。
所以她面對柳邑,其實一直都沒有什麼敵意,這些天也相處得很融洽。
顧泯啞然失笑,“你當真以為我是想著做了皇帝就要找那麼多女子?”
柳邑笑笑不說話,但大概還是有些滿意的。
顧泯朝著大殿那邊走去,輕聲道:“做皇帝,本來也不是為了自己,本來也沒有太多精力,找這麼多女人來做什麼?”
柳邑理所當然的說道:“有本事的男人,不都喜歡多找幾個女人?”
顧泯怪異的看向柳邑,“白宗主?”
他要表達的意思很清楚,柳邑也明白,聽著這話,也明白了自己說的話有問題,她吐了吐舌頭,嘟囔道:“那不一樣。”
看著柳邑如今這樣子,顧泯想起些事情,事到如今,他也不怕面前的女子恥笑,輕聲道:“我頭一次見你的時候,心跳得很厲害,覺得好像是碰到了命中註定的人,要不是還有點定力,只怕當場就要魂不守舍鬧些笑話。”
柳邑還是第一次聽到顧泯說起這些,她有些激動的開口問道:“後來呢?”
“後來,後來就沒了。”
顧泯在心底說了一聲,後來就沒時間了。
也是,這些年走過來,顧泯幾乎無時無刻都在處理各種事情,除去提升修為之外,別的時間都大大小小的事情佔據,這讓他怎麼都沒時間去想男女之事。
不過和柳邑相處的那些日子,柳邑對他怎麼樣,他看在心裡,也覺得很暖和。
尤其是在那處戰場,顧泯險些死去的時候,柳邑是發自內心的傷心。
做不得假。
想到這裡,顧泯決定在難得的閒暇時間裡,和柳邑兩個人獨處一番。
“等我一會兒。”
顧泯笑著看了看柳邑,然後身形散開,來到阿桑身前,阿桑有些狐疑的看了顧泯一眼,顧泯笑著告訴師姐,自己要和柳邑去郢都,提前告訴師姐,同時想要師姐幫他瞞著小師姐。
阿桑一愣,片刻之後,柔聲道:“你選了她?”
顧泯沒說話。
阿桑嘆了口氣,“平日裡的事情,我說了洛雪那丫頭都能聽,但這種事情,我怎麼都說不聽的,瞞著她,柢山就這麼大,怎麼瞞?”
顧泯張了張口,有些哀求的意味。
“不過做師姐的,能幫你攔著她,這點沒問題。”
阿桑淡淡開口,聲音不大。
顧泯猶豫道:“會不會有些不好?”
阿桑不置可否,只是讓顧泯趕緊走。
顧泯不再堅持,也只能行禮離開。
回到柳邑身側,顧泯重新出現,換了一身白袍,加上他本就出眾的容貌,猶如一位謫仙人。
柳邑笑著看向顧泯,眼裡的情意沒有去遮擋,也遮擋不住。
“同遊郢都。”
顧泯喚出燭遊,懸停於兩人身前,而他伸手,笑著問道:“願不願意?”
到了這個份上,沒誰不願意,柳邑臉頰有些微紅,點了點頭。
兩人走上燭遊,御劍而行。
……
……
如今是大雪天氣,郢都的大雪尤其如此。
兩人御劍而至,在半空中算是看了好些平日裡看不到的景象。
落到郢都城的時候,是午後光景,大雪小了些,但仍舊是站立在長街上,要不了一刻鐘,便該是一身白的光景。
心念微動,燭遊化作一把琉璃傘,被顧泯拿在手上,當然也舉在柳邑的頭頂。
和顧泯不是第一次相見了,但還是第一次看顧泯手中的柢山至寶燭遊珠變成劍之外的別的東西,柳邑有些好奇的說道:“還是第一次見燭遊能變成這東西。”
柳邑笑道:“給我看看。”
顧泯沒有猶豫,把琉璃傘遞了過去。
柳邑舉起琉璃傘,就在長街上造就了特殊的景象,一男一女兩人走在長街上,男子沒有撐傘,拿著傘的,反倒是個女子。
“劍修對自己的佩劍要求很高,要心意相通,這燭遊珠到底算是一柄劍嗎?”
這其實是柳邑很久以來的疑問了,別的劍修,手中佩劍,恨不得越純粹越好,燭遊珠雖然堅硬程度在世間再找不出第二件來,但是可以幻化萬物,那還是不是柄真的劍,還真的有些不好說。
“其實最開始,燭遊珠便是一柄劍,那是柢山最好的一柄劍,也是掌教信物,後來柢山先祖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便將這柄劍融化了,在裡面佈下法陣,因此才有瞭如今的燭遊,但說起來,燭遊珠自然要算一柄劍,畢竟柢山就是劍宗。”
顧泯笑著解釋,這些事情是他在柢山的典籍上看來的,雖然是在沒落的時候上山,但是顧泯對柢山還是很瞭解的。
兩人沿著長街緩行,如今這大雪天氣,街上積雪已經有數尺深,行人自然更是難見。
但不知道怎麼的,家家戶戶都掛起了燈籠。
大紅燈籠,在屋簷下,更是在一片雪白中,顯得格外的扎眼。
印象中,郢都城裡很多年沒有過如今這樣全城皆歡的景象了。
上一次應當是顧泯的皇兄,那位南楚先帝大婚之時。
不過那次,雖然郢都城家家戶戶都掛起燈籠,可是沒有太多人臉上有喜色,主要是因為那位先帝在即位之初,便展露出來了昏君的潛質,到了大婚之時,南楚的百姓們,早就看出來他是個昏君了,因此自然也不會高興。
如今這次掛起燈籠,當然是全城百姓知道南楚會再次建立,而做皇帝的,就是他們一直唸叨的顧泯。
因此偶見三兩行人,也是人人都面帶喜色。
兩人走過大半條長街,露過一方小院的時候,忽然聽見一陣鞭炮聲,看向那方小院,兩個燈籠掛在門口,人聲鼎沸,很是嘈雜。
門上倒貼了兩個喜字。
顧泯和柳邑來到門前,聽到好些響聲,知道這家人正在結親,於是也笑了起來。
門前站著的兩人,都是一身喜慶衣裳,看到顧泯和柳邑兩人路過,連忙喊住他們,手裡遞出幾枚用紅線穿在一起的銅錢。
這就是喜錢了。
顧泯接過銅錢,客客氣氣的和那人說著恭賀的話。
柳邑接過嶄新的銅錢,仔細打量,沒有看出什麼特別的地方,她出生在北方,在冰天雪地裡待了那麼些年,有些事情還真不知道。
顧泯笑著解釋道:“這是南楚的習俗,成親之時,要在門外分發這喜錢,只要是路過門口的,都有一份,而且路人不可拒絕,要是拒絕了,就是存心不讓這對夫婦以後和睦,因此很遭人恨。家底殷實一些的,會用紅線纏繞起散碎銀兩,家裡一般的,就是這幾枚銅錢,用紅線穿起,一個意思。”
柳邑聽得心生嚮往,忽然說道:“我們可不可以去喝喜酒?”
顧泯問道:“你帶賀禮了?”
柳邑問道:“直接給錢不行?”
她也算是來過這世間好幾趟了,知道一些,但並不太清楚。
在南楚,不管是郢都還是別的地方,喝喜酒肯定是要帶賀禮的,別的地方大多都直接給錢了,可在南楚,還是極為淳樸的,來喝喜酒的賓客,都是要帶賀禮的,東西可貴重可便宜,大多都是新人以後生活需要的,但絕對沒有直接給錢的習慣。
柳邑摸了摸身上,她一個修行者,縱然是有些好東西,但也不見得適合普通百姓,因此到了後頭,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顧泯。
顧泯無奈,也看了看身上,最後找到一塊玉佩,這東西是之前在帝陵裡找到的,有凝氣安神的功效。
“得了,這東西一送出去,估摸著這小夫妻一輩子也吵不起來了。”
顧泯拿著玉佩,和柳邑一起踏入了院子裡。
院子裡,燈火輝煌,一隻只紅蠟燭點亮,擺放在小院裡,小門小戶,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客廳,之後就在這院子裡吃飯就是,在正廳的屋內,掛著一幅送子觀音圖,另外有些新做的傢俱,都不是太值錢的東西。
大廳門口,新郎官和家裡長輩站在大廳門口,招呼著客人。
收了傘,顧泯和柳邑過去見禮,不管是不是半途起意的,總歸是要給主人家說些好話的。
客氣話,不值錢,顧泯也沒那麼多。
但今天倒是沒藏著掖著,用最正宗的南楚官話說了不少恭賀新婚的話。
那新郎官看著顧泯和柳邑,臉色有些難看,一看就不太高興,但還是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給顧泯敬酒。
其餘人倒是沒什麼特別的表情,還誇了誇柳邑長得漂亮。
喝了酒,找了張空桌子坐下,就等著等會兒拜堂了。
至於拜堂之後,當然就是孩子們最喜聞樂見的吃席。
坐下之後,柳邑才問道:“怎麼了?我怎麼覺得那新郎官不歡迎我們?”
顧泯笑著點頭,“當然了。”
柳邑等著下文,可沒想到,顧泯說了這麼句話之後就怎麼都不開口了。
“然後呢?”
沒辦法,柳邑就只能再開口。
“你生得這麼好看,讓人一看了,自然要和自家媳婦兒對比,這一比起來,能比過你?況且別人今天成親,說不定等到晚上連興致都沒了。”
柳邑白了顧泯一眼,輕聲道:“說什麼呢?”
顧泯沒有反駁,但是想著這估摸著就是實話。
很快便臨近正午,門外放了一串鞭炮,有轎子出現在門口,隨著一聲新人落轎,新娘子從轎子裡走出來。
不少孩子跑來瞧熱鬧,撿到不少丟擲的喜錢。
之後一身紅嫁衣的女子被攙扶著來到門前,門前不知道什麼時候放了一個火盆,新娘子要從這裡跨過去,才有個好兆頭。
再之後,新娘子進入院子裡,就要領著去大堂拜堂。
柳邑看的興致勃勃。
看著那邊,也一邊問著顧泯男女成親的習俗,顧泯知道不少,也撿起些說了說。
什麼出門之前,新娘子要絞面,更之前雙方父母要坐下來商談什麼的,反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都說了說。
那裡面拜堂,也就是南楚最為普通的流程,沒什麼特別的,顧泯沒去看,反倒是瞥了瞥對面宅子,有些古怪的氣息。
顧泯趁著柳邑不注意,站起身,不知不覺的就到了對面院子的牆邊。
這邊院子在結親,正對面的那家院子,可就要冷清太多了。
顧泯一看院子裡的積雪,就知道好些日子沒人打掃了。
最主要的是,這家人,門前沒掛燈籠。
但他能夠感知到,這裡面還有人。
顧泯在牆上看了看,忽然在別處看到幾道身影。
一行四五人,出現在這邊院子裡。
領頭的一人,一身青布袍子,看著像是個讀書人,氣息不強,是個修行者,但境界不高,在他身後,也都是修行者,但還不如他。
幾人來到這裡,轉頭看了一眼對面的熱鬧景象。
為首的那個男人低聲道:“動靜都弄小些,對面在辦喜事,不該叨擾。”
聽著這話,他身後的幾個修行者,都各自對視一眼,苦笑不已。
這都什麼時候了,怎麼這陳先生還在擔憂這個?
“我所言都有道理,現在鹹商城裡有崇文樓的先生們,動靜弄大了,咱們還能離開郢都不成?”
陳先生輕聲訓斥道:“本來就是在做惡事,再不積德,以後的日子可不好過。”
幾個人低聲應是,也沒多說。
眼見都囑咐到位了,陳先生便推門而入,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找。
找到最後,就剩下最後一間屋子了。
陳先生和另外幾人推門而入的時候,床下有隻腳露在外面,穿著繡花鞋,看起來應該是個小姑娘,因為恐懼,那小姑娘還在顫抖,整個腿都抖的不行。
陳先生看了一眼那個地方,沉默沒說話。
幾人都看向床下,知道那小姑娘就躲在那邊。
可沒有一個人動手,也沒一個人說話。
所有人都在等陳先生拿主意。
“真扯淡。”
陳先生忽然罵道:“怎麼就讓她跑了?”
說完這句話,陳先生轉身走出來,站在院子裡。
另外幾人互相看了看對方,也沒說話。
又是沉默。
來到院子裡的時候,才有人忍不住問道:“陳先生,上面說的是她十三歲之前必須殺了,要不然會有大問題的。她明日就十三歲了。”
他們來之前,都看過那小姑娘的庚帖,知道她的生辰。
“對面在辦喜事,今天殺人不太好吧?”
陳先生一屁股坐在石階上,看著跟著他來的幾個人,輕聲道:“要不再等幾天?”
那幾人面露難色,“陳先生,再等,咱們都會被宗主點天燈的。”
本來拖到今天,也是陳先生的主意,雖然都不願意下手,可畢竟這事情牽扯很大。
陳先生沉默半響,才幽幽問道:“誰說她明日就十三歲了?”
有人拿出那小姑娘庚帖,小聲道:“這上面寫的啊!”
陳先生看了那人一眼,還是沒說話。
半響之後,他才幽幽道:“在這裡,都是過虛歲的,明年再來!”
說完話,他站起來,就要離開。
在他身後的幾個人咬了咬牙,最後也只是對視一眼,“算了,兄弟們也做不出這麼下作的事情,大不了以後亡命天涯就是,陳先生,今日一別,後會有期!”
既然下不了狠心殺人,他們也就不多想了,這會兒趕緊逃命就是了。
只是他們還沒動作,院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出現個白袍公子哥,那長相,一看,幾個人都皺了皺眉。
他孃的,生得太好看了吧?
關鍵是他什麼時候出現的,他們都不知道。
這意味著什麼,他們都知曉。
來人不是顧泯還能是誰。
顧泯似笑非笑的看著這群人,說道:“說說吧,是個什麼事情。”
他要不是在這裡聽了好一會兒,知道這幾人,並不是大奸大惡之輩,不然都不會出來說話,最多是在這些人殺那小姑娘的時候,一劍就給殺了。
陳先生認認真真看了看顧泯,卻始終看不出來對方的深淺,也就認命了,開口給顧泯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是南楚境內,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了一個小宗門,名為歡樂谷宗,雖說沒什麼特別厲害的修行者在內,但是那位宗主是個老道士,整天都在算卦,之前不知道怎麼的,算了一卦說是方圓三千里,定然有個小姑娘是某個時間段出生,和他八字犯衝,一定要在別人十三歲之前殺掉。
手下人最開始不以為意,可這麼一探查之下,就真的是發現了有這麼個小姑娘,於是那位谷主就殺了那小姑娘全家,可是在殺小姑娘的時候,一沒留神就讓她跑了,這個陳先生就被派出來殺這小姑娘,可他不忍,幾次發現蹤跡,都故意晚到一步。
到了這會兒,硬生生是拖到了現在這個時候,明日就是那小姑娘的生辰了。
他們修行微末,對那位相比較起來境界高妙的宗主也不敢違抗,就要在今日殺人,只是後來又沒下得了狠心。
“這位公子,即便是想要出頭,也要好好想想那位宗主的厲害,最好不要擅闖山門。”
陳先生一股氣把這些話都給說了,最後也在勸告顧泯不要去招惹那位宗主,當然他也知道,今天不殺那小姑娘,後來也會有別的修行者來殺她。
她一個普通人,跑不掉的。
而且沒了自己的庇護,別的人,不會這麼輕易放過她。
顧泯問道:“你們是南楚人?”
在南楚境內創立宗門,這種事情,顧泯還不知曉。
但不管知曉不知曉,這種為惡的宗門,他都不會允許他們繼續存在,因為這樣,的確是對他的最大侮辱。
陳先生點點頭,之後身後的那些,都搖搖頭。
“那位宗主呢?”
這一次是眾人都搖頭。
“那小姑娘應該是南楚人吧?”
顧泯笑眯眯開口,眼裡已經有了些寒意。
眾人面面相覷,在南楚境內找的小姑娘,那肯定是南楚人啊。
顧泯又笑呵呵問道:“怎麼,看你是個讀書人,叫什麼名字,怎麼去了那個地方?”
天底下的讀書人,聖地是崇文樓,但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能進入崇文樓讀書。
陳先生苦澀道:“在下陳飲,前些年在東海觀海樓做過幾年讀書人,只是資質不夠,後來被趕出來了,來到南楚之後,撞上那歡樂宗作惡,被發現之後,對方給了兩個選擇,要麼入夥,要麼就去死,讀了一輩子書,卻還是沒有堪破生死,只能為虎作倀了,不過這些年,在下還算對得起讀書人的身份。”
陳飲低著頭,不管怎麼說,之前那些個事情,只要是他做的事情,他都儘可能的去放人一條性命和生路了。
顧泯想起某人。
然後他笑起來,“這事情我管了。”
陳飲皺眉,剛要說話。
顧泯卻一反常態的緩慢說道:“此事,朕管了。”
我和朕,這是兩個字,可意思是一樣的。
陳飲在瞬間便想到了些什麼,啪的一聲便跪下,對著顧泯叩頭,身後幾人也沒多猶豫,都瞬間跪下。
天底下能夠自稱朕的,這個南陵有好幾位,但長得這麼好看的,就這麼一個啊。
“草民陳飲,參見陛下!”
陳飲和很多南楚百姓一樣,都盼著顧泯回來,如今見到了,自然如此,他磕著頭,痛哭流涕的說道:“草民死罪,草民死罪!”
顧泯沒接話,而是對他身後幾個修行者說道:“去崇文樓,讓他們找兩個柢山劍修,去什麼歡樂宗殺人,把宗門都給朕平了,至於你們,之後想要留下,就留下,要是不願意,就該去什麼地方去什麼地方。”
現在柢山的劍修理應也到了郢都,周州如今的劍道修為,應該沒什麼問題。
那些人怎麼都聽過柢山的名頭,這會兒再怎麼傻都該知道眼前人肯定是要即將以柢山掌教身份重新成為南楚皇帝的顧泯了。
他們不敢耽誤,趕緊起身,前往崇文樓。
然後院子裡就剩下顧泯和陳飲。
顧泯輕聲道:“起來吧。”
陳飲滿臉淚水,都是真的,沒有任何虛假。
可能顧泯永遠都不會明白,像是他們這樣的讀書人,在知道南楚在這麼些年之後,又會重新出現在世間,會是個什麼想法。
誠然在南楚最後的那麼幾年裡,罵當局者,罵朝堂,罵的最多的就是他們這幫讀書人,而且口無遮攔,怎麼難聽怎麼來。
可是在他們這幫讀書人心裡,為什麼要罵,不就是愛之深,責之切嗎?
當初也就是南楚並未經歷太久的戰事,若是僵持不下,這幫南楚文人,可能有半數都要跑到城頭上禦敵。
南楚文人,一向如此,最有骨氣。
也對南楚,最為是擔憂和掛念。
天底下只怕是再沒有任何一個地方的讀書人,能夠像是如今這般的南楚讀書人一樣了。
看著這個滿臉風霜的讀書人,顧泯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說起。
反倒是陳飲,滿臉愧疚的說道:“陛下,草民有辱南楚兩字,懇請陛下降罪。”
顧泯搖搖頭,想起一件事,這才說道:“好些年前,我也遇到過有南楚人為惡的,後來他也讓我賜罪,最後他死了。”
“只是你知道他做的是什麼事?”
想起那個叫韓山的男人,顧泯其實心裡也不是完全過得去,他其實個好人,只是的確是做了錯事,最後即便是不殺他,他這一生也過不去。
反倒是讓顧泯親手殺了對方,他反倒是覺得,這是理所應當,是應該的。
或許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才會徹底放下了。
陳飲搖搖頭。
他哪裡會知道什麼。
顧泯輕聲道:“吃人。”
“他們吃人心肝,用來修行,算是罪大惡極了,可他的確是個好人,我也不想殺他,只是他無顏再活著罷了。”
顧泯說道:“你若是有這麼大的罪孽,我也可以殺了你,但你沒做過這麼多惡事,就別急著死,留著有用之身,比什麼都好。”
陳飲一怔,再也說不出話來。
顧泯拍了拍他的肩膀,緩緩道:“咱們南楚,修行者沒幾個,讀書人也不多,所以有那麼幾個,都是寶貝,好好活著,與其愧疚一生,還不如這會兒想著怎麼去好好建設南楚,去崇文樓看看,要是真有能力,以後南楚官場上,肯定有你一席之地。”
說完這話,不等對方說話,顧泯笑道:“我還有事。”
他轉身出門,但臨到門口,又轉頭說道:“對了,別忘了那個小姑娘。”
……
……
顧泯回到對面的時候,拜堂的儀式已經過了,客人們在吃飯,柳邑站在門口,等著顧泯。
顧泯拿出燭遊,化成琉璃傘,舉起來,然後笑著問道:“怎麼不吃東西?這裡的東西,沒吃過也有意思。”
柳邑扭頭笑道:“不是因為你?”
顧泯帶著些歉意說道:“我之前看過了,沒你這麼好奇,況且我剛才還抽空做了件更有意義的事情。”
柳邑哦了一聲,很是善解人意的說道:“我也沒覺得什麼,只是沒你在一旁,一個人看著,沒什麼意思。”
顧泯笑了笑,只是給柳邑說起之前自己做的事情,然後兩人朝著遠處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柳邑問道:“這樣的事情,以前碰到,你都會管?”
顧泯點點頭,“在南楚之外,碰到這類似的事情,不見得要管,倒是也要看當時急不急,但在南楚境內,不管急不急,只要碰上了,都要管。這是因為愧疚,當然也是責任。”
顧泯說的很直白,當然這也是他過去那些年一直在做的事情。
書上說,路遇不平事,自當出手。
可是世上的事情,不是書上的道理三兩句就能說透的,光是路見不平,就要分好多種情況。
顧泯不可能救得了天底下所有的苦命人,所以只能在這上面,依然講究個親疏遠近。
柳邑又問道:“那做了皇帝之後呢?這些事情還做麼?”
顧泯搖搖頭又點點頭,“事情肯定遇到就要做,但不能只這樣做,如果只是這樣做,那麼事情會一直髮生,要從根源上解決問題,讓這樣的事情少發生,這才是做皇帝,應當去想的事情。”
柳邑點點頭,很是贊同顧泯的說法。
顧泯繼續說道:“既然要擔起這個擔子,就不光是把屁股放在那張龍椅上,要讓治下的國民吃好穿好,不受人欺負,能夠有尊嚴的活著,這些事情都很麻煩,所以一時半會都做不好,不過在一點上,崇文樓和我的想法一樣,所以我覺得之後,肯定事情沒那麼麻煩。”
之前沒應下是沒應下,應下之後,就像是做柢山掌教一樣,顧泯要好好的去做些事情,要不負所托。
柳邑知道,顧泯對這南楚的百姓,有著很深的感情,那不僅是愧疚,還有許多別的因素,或許這個地方是他的故鄉,他身為南楚皇室,一直以來融入血脈之中,都該是這樣吧。
兩人繼續前行,柳邑沉默了很長的時間,一直都沒有開口。
直到兩人走出很遠之後,柳邑才又問道:“假如有一天,你成為了這世上所有人的君主,那你會像是現在對待南楚百姓一樣,去對待那些百姓嗎?”
這是個大問題,顧泯現在對南楚,和今後對天下,所面臨的不一樣,可對於那些百姓來說,其實都一樣。
顧泯想了想,然後點頭道:“真有那麼一天,這個世間,我會守護的。”
他沒有用什麼擲地有聲的語調,也沒有特別的正式,好似就這樣隨口說的,但是柳邑就是相信了,而且一點都不懷疑。
然後柳邑又問道:“那到時候,我和一起好不好?”
說話的時候,柳邑眼裡滿是神采。
顧泯沒急著說話,因為柳邑在說了這句話之後,又說了一句話。
“你離開北海之後,我去問了問……爹,他說你想著要去彼岸看看,依著你的修行速度,肯定很快就會去那邊的,爹說去了就不會回來了,應該是不能回來,我改變不了你的心思,我肯定會比你修行的更慢些的,但是我願意之後跟著去找你,在你走之後,要是南楚還在,我就幫你看著南楚,要是到時候你有的是這個天下,我也幫你看著。”
柳邑笑了起來,散發著一種特別的美好,“我不會拖累你的,你也不必為我留下來,或者是做些什麼,我不會不開心,因為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我希望的就是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而我會一直努力的跟著你,爭取能跟著一輩子。”
顧泯轉過頭來,沉默了一會兒,笑著說道:“去了彼岸,便回不來?”
柳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只是悶悶道:“爹是這麼說的。”
“我想,這不一定,他們不回來,或許是不想回來。”
顧泯自顧自說道:“彼岸到處都是金闕之上的人物,一個個說不定都能看到長生了,有了這麼個想法,誰還回來,這不是腦子有病嗎?”
柳邑點點頭,附和道:“有點道理。”
顧泯笑道:“即便我留在那裡,也有必須留在那裡的理由,當然這肯定不會是因為長生。”
柳邑點頭道:“我相信你。”
“不過,要是有人在等,我會回來的。”
顧泯認真說道:“不管去什麼地方,只要家裡有人在等我,我都會回來的。”
——
院子裡,陳飲坐在石階上,揉了揉大汗淋漓的腦袋,讓那些髮絲儘量的看著更為齊整一些,然後他也沒說話,就這樣看著對面結親。
後來渾身上下都是積雪之後,他才感覺到有隻凍得通紅的小手在替他將那些雪撥開。
一個面容清秀,穿著破爛棉衣的小姑娘蹲在他身邊,輕輕替他將身上的積雪抹去。
陳飲轉頭,看了一眼小姑娘,笑著問道:“不怕我?”
小姑娘眼見沒有其他人,就一屁股坐下,只是才坐下,就被凍得齜牙咧嘴,又只好蹲起來,這才說道:“有什麼好怕的,你要害我的話,在家裡就害了,怎麼會到郢都城來還沒害我。”
小姑娘不笨,之前幾次,她是看出問題來的,之前自己能逃脫,完全是眼前的這個男人放水,要不然,她早就死了。
陳飲讚歎道:“還不笨嘛,讀過書嗎?”
小姑娘點點頭,“之前讀過兩年書,後來家裡沒錢,就不讓讀了,不過爹爹隔三差五會想著給我找些書來看看。”
談起爹爹,小姑娘眼眶就紅了,小小一個人,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把家給滅了,自己的爹孃也這麼死了。
不管是誰,放在身上也承受不了。
“殺你爹孃的那夥人,很快就要死了,以後記得爹孃被人害死沒關係,但千萬不要覺得天底下就沒好人了,以後自己也自暴自棄,這沒啥意思。”
陳飲自嘲道:“你要是恨我,想要我也死的話,也可以說,我馬上就可以死。”
小姑娘搖搖頭,“你是好人,爹說好人不該死。”
陳飲苦笑道:“我也算好人?”
小姑娘沒理會他,反而問道:“之前在院裡還有聲音,那個人是誰?”
陳飲反問道:“問這些做什麼?”
小姑娘直白道:“他要是幫我報仇的,那我就要去給他磕頭,娘說過了,人要感恩圖報。”
陳飲想了想,覺得有些意思,但卻說道:“那就沒必要了,因為這種事情,好像的確就是他該做的事情。”
小姑娘愣了愣,“你糊弄我?”
陳飲也不和小姑娘賣關子,簡單直接的說道:“皇帝老爺,該不該幫他的子民?”
在天底下老百姓的心目中,那個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老爺,就是他們最大的靠山,要是被欺負了,那可是能幫他們撐腰的。
小時候唸書也好,還是挺故事也好,都是這麼說的。
可長大一些,她再這麼開口,爹孃就會笑笑不說話了,好像是覺得這樣的話,很可笑的。
“是真的?”
小姑娘瞪大眼睛。
陳飲笑道:“不騙你。”
然後下一刻,那個小姑娘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這可讓陳飲給嚇了一跳,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姑娘就看著天空哽咽道:“爹爹沒騙我,爹爹沒騙我……”
在那晚上,她的家人都被那些修行者殺了之前,她爹爹在把她藏在井底前就是這麼說的,他說以後爹爹不在了,可還有皇帝老爺會幫她的。
其實那會兒南楚哪裡有什麼皇帝,那個普通的不行的男人,倒是知道顧泯,但也沒想過顧泯會來幫他們,之所以這麼說,只是想要讓自己的閨女,再好好的活著罷了。
人要活著,沒點盼頭可不行。
陳飲等著小姑娘哭夠了,這才牽起她的手站起來,輕聲道:“我們先去買件衣衫,等會兒再去看看,能不能為南楚做點什麼,既然皇帝老爺那麼好,我們不也得做些什麼?”
小姑娘一邊用小手擦著眼淚,一邊說道:“我以後要做將軍,把所有壞人都趕出去,不讓人再欺負我們。”
陳飲點點頭,然後說道:“你現在沒了爹孃也沒家,就跟我一起吧?不過咱們兩人之間,也得有點稱呼,這樣吧,我讀過幾年書,還是有點學問的,要不然你以後就跟著我讀書吧?”
私塾裡的先生教學生,每年收多少錢,教些東西,學生們可以喊一聲先生,但終究關係沒那麼緊密。
現在陳飲要收的這種學生,可不一樣。
小姑娘掙脫陳飲的手,然後小跑兩步,去陳飲對面站好,最後站定,一板一眼的行禮,脆生生喊道:“學生李白玉,拜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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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萬字,應該還有一章在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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