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若是臨西而立,陳宛府瑰麗繁華的街景就能一覽無餘。
今日晴空萬里,雲高風清。
崔渚手扶欄杆,望著滾滾江水,只覺得胸肺間充盈著清鬱水汽。
兩個月來所積攢的病氣、鄉愁、倦怠、憂思……全部都一掃而空。五臟六腑都煥然一新,眼目胸懷都開闊了許多。
不過那尹煦卻是大病初癒,剛上樓來被風一吹,立時頭重腳輕眼冒金光,站也站不穩了。
李衍看他跌跌撞撞就要跌下樓去,忙伸手扶了一把,埋怨地說:“你這笨蛋,病還沒好乾嘛跑出來呀?”
尹煦愣愣地看著這大膽侍女,心裡猛然想到了什麼,卻又因為頭暈而倏忽飄遠。
崔渚聽到表妹說話,便立即回過頭。
於是尹煦趕緊推開李衍,又拱手道歉,道:“還請崔公子盡情觀賞,恕尹某告罪,先行退下了。”
崔渚不動聲色地把表妹拉到身邊,道:“尹公子快回暖車休息去罷。”
尹煦點點頭,又順著樓梯下樓去了。
他這一走,李衍可總算輕鬆了。
端王摘下帷帽丟在一邊,扶著欄杆探出頭去,對著江水深深地吸了口氣,無比爽快地說:“真是憋死我了!”
崔渚看他身體幾乎要探出樓外,忙拉住他的胳膊。李衍回頭衝他燦然一笑,崔渚心中一驚又鬆開了手,輕咳一聲,轉頭望向了江水下游的合流之處。
兩江交匯水流湍急,波濤翻白恰如千帆競浪,滾滾水聲令人心思振奮。
崔渚望著這迅疾江水,心境更是開闊了許多。
看這一江大浪無休無止地奔騰入海,何其壯觀,何其勇敢,這難道需要什麼原因?難道需要什麼理由?
人生不也是如此?只要心知所向便只管前行即可,哪裡需要考慮那麼多?
這邊崔渚正感悟著人生境界,那邊,李衍卻突然指向了上游,高興地說:“表哥,你快看那個是什麼?”
崔渚回頭一望,卻見西江上游,在開闊江面的中央地帶,恰好有一處小小的島嶼。兩邊江水奔流不息,而這座小島則安安靜靜地立在江水之間。
崔渚先是一愣,然後才明白過來宜安妹妹話裡的意思。
古卷曰:“渚,小洲也”。
崔渚單名一個“渚”字,恰恰就是水中陸地的意思。他的雙字“雁洲” 正是取了孤雁落洲的意象,是品性高潔、卓爾不群的意思,與“渚”也有暗合之處。
李衍笑嘻嘻地指著那一處江中小島,促狹地說:“雁洲哥哥,你快看,那處小島可不就是你嗎?”說罷,又朝崔渚眨了眨眼睛,神色活潑鮮妍,狡黠中又帶著十足可愛。
崔渚心情暢快,聞言撫掌大笑,難得地迴應了表妹的玩笑話:“宜安妹妹說的沒錯,那處小島正是我的本相。我的家鄉幸原並沒有水,看來我註定是要來這陳宛走一趟了。”
李衍也跟著表哥一起笑,笑著笑著,又想起了崔渚好不容易來到陳宛一趟卻很快就要回去,心下不由有些黯然。
於是,李衍撐著欄杆托起腮幫,默默地凝神觀察那座孤獨小島。
要說別人登樓都是來看雙江合流的壯闊景象的,偏偏李衍就只盯著一處平淡無奇的江中小島瞧得出神。
崔渚覺得有趣,問道:“宜安妹妹,你在想什麼呢?”
李衍轉過頭,朝崔渚燦爛一笑,道:“我在想阿,若是我能坐上一葉小舟住到那小島去,每日裡就看那孤雁落在我身旁,江水從我眼前流過,豈不也是一樁美事?”
崔渚卻搖了搖頭,道:“妹妹又在說胡話了。”
李衍的心情更是黯淡,笑容卻愈加燦爛,嬌聲嗔道:“難道雁洲哥哥覺得我不能守著那片江渚了卻此生麼?”
崔渚的臉上漸漸沒了笑容。
他驀然轉向樓下,不盡江水,正如那萬般愁緒源源不斷。
而那江心一點孤島,在奔騰不息的江水的襯托之下,更是顯得無比寂寞而遙不可及。
沉默了片刻,崔渚才答:“孤雁落洲……太寂寞了,你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
李衍登時不高興了,道:“你的名字就是孤雁落洲,你卻說孤雁落洲不好,那你說說,什麼樣的生活才叫好呢?”
崔渚輕輕撫著欄杆,道:“我崔雁洲不求榮華富貴,只求學才養德;不求聞達於世,只求兼濟天下;不求流芳千古,只求問心無愧;不求能與心愛之人廝守終生,只求她——”
李衍心跳如擂鼓,緊緊地盯著崔渚清朗如玉的面容,問:“你只求她什麼?”
崔渚抓緊了手下的欄杆,轉首望向李衍,答道:“我只求她此生‘宜其家室,安既且寧’。只要她活得無憂無憂、快活神氣,縱是要我低頭認輸、拱手相讓,我也甘之若飴……”
作者有話要說:
你的名字
第10章 第十回
幸原公子一襲青衫長身而立,近處是硃紅色的扶闌樓閣,遠方是望不盡的轟鳴江水。
在李衍眼中,這兩江合流固然壯闊絕倫,卻不及幸原公子的半分端雅清正。
而他那句“宜其家室,安既且寧”,更是仿若山寺鐘聲般在李衍心中悠悠迴盪,綿綿不斷。
崔渚打量宜安表妹神色茫然,便知自己這份情思註定要無疾而終,便彎腰拾起了落在地上的烏紗帷帽,用潔淨衣袖擦去帽簷灰塵,放在表妹頭頂,又仔仔細細地替她繫好飄帶。
李衍忙撥開面前烏紗,恰好見到崔渚和煦一笑,道:“走罷,我已經給這望江樓想出幾個好名字,回頭還要勞煩你稟報給端王。”
李衍急急地拉住他,問:“等等,你先說清楚,你所愛的女子究竟是誰?你只願誰‘宜其家室,安既且寧’?”
崔渚剛剛的話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他的心上人毫無疑問正是“宜其家室,安既且寧”的宜安妹妹。
李衍卻不太敢相信幸原公子真的愛上了他這個男扮女裝的小莽漢,非要表哥親口把他的名字說出來不可。
崔渚卻裝作沒聽見的模樣,徑直回到了樓宇之內,立在狹窄樓梯入口,說:“人們常說上山容易下山難,咱們方才上樓就已經十分不易,下樓恐怕更加危險,妹妹,你是想走在前面,還是走在後面呢?”
崔渚不管遇到了什麼事情,總是能維持著那副溫柔文雅又略帶些隱忍的神態。
不知怎的,李衍心中忽然起了一股無名火氣。
難道幸原公子就真的這麼大肚量?
只要心上人能獲得幸福,他就能對情敵“低頭認輸”、“拱手相讓“,還“甘之若飴”麼?
李衍捏緊了衣襬,怒道:“我要走前邊,你就老老實實跟在我的後面!”說罷就氣勢洶洶一馬當先衝去樓下。
崔渚緩步跟了過去。
他何嘗不知宜安妹妹為何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