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裡脹成一團,堵得他喘不過氣。
管家又說,今天上午賀亭來了一趟,見他在睡覺,沒多久就走了。紀川一愣:“他說了有什麼事嗎?”
“沒說,只讓我轉告您,有時間可以去他那兒吃飯。”
“……”紀川打心裡拒絕,“謝謝他的關心,但我一點也不想去他家吃飯了。”
管家不明所以,紀川無意解釋,他又想起那天的事,想起賀靈芝在電話裡說的話,現在他還是很介意,想不通賀靈芝為什麼要那麼形容賀懷章。
他想了想,問管家:“明叔,我姑媽在國外的那些年,好像很少和我爸爸聯絡吧?他們以前的關係不好嗎?”
“算好吧。”管家猶豫了一下,“說來話長,您怎麼問這個?”
“好奇,我想知道爸爸以前的經歷……想了解他。”這是實話。再成熟完美的人,也有年少不經事的時候,紀川很好奇賀懷章從前是什麼樣子。
管家卻好像並不熱衷於這個話題,一般老人們不是很喜歡講過去的事麼?但紀川決意要知道,管家只好講給他聽,輕聲細語地說:“先生當年的日子並不好過,他是老爺子的私生子。”
一句話就把紀川驚到了。
然而,這對當時的賀家人來說,不算什麼。當初賀老爺子不僅在外面生了孩子,還有二房三房小老婆,家庭關係可謂十分混亂。
賀懷章不是天生的少爺命,恰恰相反,賀懷章自打出生就沒見過親生父親,是在窮人堆裡摸爬滾打長大的,十六歲才認祖歸宗。但是在那之後,他也沒受到什麼優待,全家上下,唯一對他還不錯的只有賀靈芝。
當時的賀靈芝極富同情心,她可憐自己的弟弟,有時會特意給賀懷章留點好吃的、好玩的。正因為如此,在賀老爺子早逝了、全家都鬧翻之後,賀懷章對誰都不留情面,唯獨還能跟她保持關係。
可實際上,賀靈芝並沒有多喜歡這個半道來的弟弟,早期是可憐,後來是畏懼。賀懷章真正是個什麼樣的人,只有經歷過那幾年動盪的人才有深刻體會,賀靈芝無疑是感受最深的人之一。
當時賀家兄弟相爭,彼此都用盡了手段,賀懷章是最終的勝出者。而賀靈芝呢,她什麼都不爭,不想爭也不敢爭,只從旁觀的視角見證了這一切。因此,她知道賀懷章都做了些什麼,沉浸在對他的雷霆手段的驚歎裡,兔死狐悲般感到畏懼,反而忽略了賀懷章對她的好。
賀懷章把她當作唯一的親人,她卻不這麼覺得,她自認從沒付出過什麼,他們姐弟兩個根本不是一個媽生的,沒什麼感情可言,賀懷章對她寬容,純粹因為她不爭不搶,毫無存在感,只把自己的不得意發洩在當時的老公身上,表面上看,倒是個性格強勢的女人。
後來,她離婚了,出國了,一走十幾年,從來沒有回來過。
對此賀懷章有過看法,早些年他叫她回家過年,但賀靈芝似乎不願意,總是藉口推脫,後來賀懷章就不再提了。事已至此,彼此都心知肚明,只不過表面依然維持著關係,年頭長了,賀懷章對這不鹹不淡的親情也就更加看淡了。
但從始至終都是一個人的人生,難免會寂寞,還好有紀川。
管家說到這,看了紀川一眼,突然道:“你經常生病打針的那一年,你爸爸曾經動過結婚的念頭,我也這樣勸他,他實在太累,家裡有一個貼心的女主人會好得多,至少能為他分擔家事,能照顧你。”
“……”紀川怔怔地抬頭,“後來呢,為什麼沒結?”
“沒有合適的人選,先生想找一個對他兒子——對你視如己出的伴侶,可結婚不是找保姆,哪有那麼合適的呢?他怕他自己滿意了,你卻不喜歡後媽,怕你不開心。更何況,他也不曾對誰‘滿意’過,所以不了了之了。”
管家認真地看著紀川,眼神彷彿在暗示什麼。
紀川明白,他和爸爸的關係瞞得了外人,瞞不了管家,他老人家天天在家盯著,什麼事兒不知道呢?
果然,見紀川不吭聲,他說:“先生這一輩子,一直都是孤獨的,沒有人對他好,他全部的愛都給了你,孩子,你長大了,孝敬他一點。”
“……”
孝敬?怎麼孝敬,我把我自己孝敬給他行嗎?
紀川心裡對自己開玩笑,眼睛卻紅了,他忍住哽咽,從沙發上站起來:“明叔,我爸爸現在在哪裡?我想去找他。”
第三十四章
今天週六,賀懷章已經回A市了,但沒有回家。紀川找人問到他的行蹤,頂著大雨出了門。
雨是從三點開始下的,風歇了,雨越下越急,豆大的水珠噼裡啪啦砸在車窗玻璃上,雨刷不停地擺動,掃走了雨水,掃不走十一月的寒氣。
上次去找賀懷章的時候,紀川很急迫,這次他心裡有了打算,不再那麼驚慌。他一邊開車,一邊設想自己等會應該說些什麼,可都已經快到達目的地,仍然想不出來。
他的胸腔被一股快要爆炸的情緒填滿,始終想著管家那幾句話。
——先生這一輩子,一直都是孤獨的,沒有人對他好。
——他全部的愛都給了你。
全部的愛……
紀川想,不僅是愛,他能給予的一切都給了我,親情,愛情,陪伴,乃至物質,他花盡了心血和時間,花盡了耐心和溫柔,給我造了一個風雨不侵的溫室。
可我卻不願意邁出一步,走出溫室的門,給他一個擁抱。
“爸爸……”等紅燈的時候,紀川手肘搭在方向盤上,手掌蓋住眼睛,無聲地哭了一會。
四點左右,他到了賀懷章的臨時住處。這個地方以前來過,是賀懷章名下的眾多房產之一,在較偏的位置,遠離市區,周圍環境極好,最大的優點是清靜。
紀川不知道賀懷章為什麼要來這裡住,準備住一段日子嗎?住多久?短期內不想回家了嗎?
越往深處想越是鼻酸,他一想到爸爸現在可能正在暗自療傷,和當年剛回賀家時一樣,遇到傷心事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心裡就堵得難受。
紀川找地方停好車,他知道樓門密碼,一路進了電梯,到了門口,敲門時裡面卻遲遲沒有迴應。
不在嗎?紀川等了一會,忍不住給賀懷章打電話。他拿出手機,撥號還沒按出去,門卻開了,露出一張熟到不能更熟的面孔。他站在門外,賀懷章站在門裡,兩人近距離對視,一時間誰都沒有開口。
天陰沉沉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