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出門逛逛上冶城的早市,沒走兩步忽見庭中的小廝婢女紛紛下跪行禮叫聲“夫人好”,蕭絕猛地頓住腳步。
他來燕府半月有餘,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家裡的女主人。
只見她一身絳紫織金錦袍曳地而來,貴氣逼人。保養得當的臉上絲毫不見歲月痕跡,只略施粉黛,便已風韻十足。
她給了身邊侍女一個眼色,侍女會意上前,將幾小袋金瓜子分發下去,得了賞賜的眾人立刻喜上眉梢,再次伏地謝賞。
聶嫻擺擺手,那侍女便三言兩語將院子裡的閒雜人等請出門外,她也沒去理會嫁妝,而是轉身看向迴廊,傅少御立刻向她躬身作揖:“少御見過伯母。”
蕭絕也行了一禮。
他對聶嫻沒什麼深刻的印象,只依稀記得她眉眼間煞人的鄙夷與傲慢。
“我近來身體抱恙,一直靜養,未能現身,傅少俠莫怪。”聶嫻淡淡道。
“伯母言重,是傅某叨擾了。”傅少御客氣道,“您身體如何了?最近天氣反覆,得多保重。”
“老毛病,無礙。”聶嫻轉而看向蕭絕,眼神一如當年那般鋒銳壓人,“蕭公子救我女兒性命,燕家必以千金酬謝。日後若遇難處,公子也可開口,燕氏自當盡心。”
致謝的口吻都如此強勢,沒得商量。
千金買斷一條命的恩情,誰都聽得出來,後半句只是再敷衍不過的客套話。
“娘!”燕飛霜老大不高興,從旁邊跑過來揪住她的袖口,小聲道:“公子他不是那樣……”
“罰你的家訓,抄完了嗎?”聶嫻睨她一眼,“一個女孩子,動不動就往外跑,成何體統?別以為你爹寵你,你就可以肆無忌憚,無法無天。再有下次,我打斷你的腿。”
當著外人的面,絲毫不給自己女兒留情面。
燕飛霜被罵得垂頭喪氣,早晨的那點兒興奮和歡喜,頓時消散殆盡。
氣氛有些尷尬之際,燕星寒罵罵咧咧地從廳中衝了出來,還有兩個小廝弓背哈腰地追在他屁股後面,一口一個“少爺”叫著,見到庭院裡站著夫人,更是惶恐不安。
“做什麼?一大早就吵吵鬧鬧的。”聶嫻問。
“娘,”燕星寒見到她,脾氣稍微收斂了些,但目光掃到院子裡的那些嫁妝,再看到廊下的傅少御,更是心煩,他拱拱手,就往外走,“我出去了。”
“等等,”聶嫻喝住他,“把藥喝了。”
小廝聞言顫巍巍地走過去,燕星寒滿臉不忿,欲言又止,最終還是硬著頭皮一把將藥碗奪過來,仰頭灌下去。
“啪”的一聲,他把藥碗隨手扔到地上,丟下一句“不必等我用飯”,便踏著碎片拂袖而去。
聶嫻幾不可察地搖搖頭,對廊下兩人說:“犬子無禮,二位莫怪。”沒等他們說話,她又對身邊的侍女道:“清點下少夫人的嫁妝,登記入庫,不可錯漏。”
“是。”
院裡又忙碌起來,傅少御和蕭絕在這裡也是徒增尷尬,跟聶嫻打過招呼,便出門去逛早市。
看燕飛霜那眼巴巴的神色,想來也是想一同出門的,但聶嫻才發出過警告,她有賊心沒賊膽,只能留在家裡,回書房老老實實地抄寫家訓。
施奕自然一同被她拽去幫忙,不得脫身。
“看來,燕府還是聶夫人在當家做主。”
傅少御出門後,隨口閒聊一句,遲遲沒等來蕭絕的迴應。
他在他眼前擺擺手,笑道:“想什麼呢?回神了。”
蕭絕搖頭,道:“在想早飯吃什麼。”
“餓了?喜歡吃餛飩嗎?聽說有一家很好吃,我帶你去。”傅少御道。
“我跟你說,這家餛飩簡直是我吃過這麼多鋪子裡味道最鮮美的。”早點攤上,唐筠一邊扇扇子,一邊吃餛飩。
餛飩太燙,他囫圇個兒地往下吞,每吃一個就要仰天嘶哈幾聲,緩解一下胸口的滾燙。
“嗯——真的,這味道絕了。”他聒噪不已,吃飯都堵不住那張嘴,“你多吃點,等過幾日事情辦妥回去了,想再吃就難了。”
“呵,把廚子綁回去不就成了?”一黑袍人不冷不淡地輕嗤一句,嚇得旁邊正包餛飩的老漢手一哆嗦。
唐筠趕忙賠笑擺手:“放心放心,他開玩笑的。”
黑袍人更是不掩諷刺:“你在山上待了十年,膽子都被磨破了。”
唐筠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換你整天和一個殺人不眨眼的老瘋子朝夕相對,你也得像我這樣小心行事。”
說罷,他又舀起一勺餛飩往嘴裡送,忽有一陣清風撲面而來,身邊陡然多出一人,他差點把自己噎死。
“咳咳咳——”
唐筠咳得滿臉通紅,左手持扇哆嗦不停地指著身側多出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黑袍人替他問出口:“你怎麼來了?”
絕影伸手給唐筠拍了拍背,趕在對方出扇時撤手,道:“公子正朝這邊來,你們速速離開。”
“哦。”黑袍人不急不慢地喝了口湯,味道是挺不錯,他看向瑟瑟發抖的老漢,似乎真的在考慮要把人擄回去這件事。
唐筠不願意了,他本就只吃得七分飽,又看絕影不順眼,非要跟他作對:“來得正巧,我請公子吃頓早飯。”
“別鬧,蕭公子也跟著,你若被他發現行跡,又要多生枝節。”絕影無奈道。
上次他夜追唐筠無功而返,就已經讓蕭絕百般生疑。
唐筠知道是這麼個道理,但他就想和絕影嗆聲。
“好一個多生枝節!我不就是聽從差遣給蕭絕送了幅公子畫像嗎?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蕭絕想知道,讓他只管來問我,我給他把來龍去脈都解釋清楚,看他究竟要找誰麻煩!你要我走,我偏不,我今兒一日三餐還就非得都在這兒吃了。”
“是你當初非要去不至峰的。”絕影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唐筠雙目赤紅瞪向他:“要翻舊賬是吧?來,你倒是跟我說說,當初我為什麼鐵了心要去不至峰?我是不是豬油蒙了心,才想不開,非得去跟著一個老怪物扒皮喝血?”
絕影抿唇不語,拳頭握得死死的。
旁邊的黑袍人看不下去了。
他一把揪起唐筠的後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