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霜轉眼就跑沒影了,施奕便領人穿過大廳去往後院。
恰逢四月,春陽溫和無害,如水般流瀉下來,將花園裡抽枝吐蕊的景色洗刷得越發明媚熱鬧。遠遠望過去,新綠嫩粉交織在一起,閃著細碎銀光,好看極了。
蕭絕一時間看痴了。
他好不容易從那間暗無天日的小屋子裡偷溜出來,小腿倒騰得飛快,連滾帶爬,驚險避開幾名僕役,這才來到了花園。
園子裡的假山奇石、曲廊池橋,只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出逃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最喜歡趴在水塘邊的那塊假山後,看風吹過來,花瓣撲簌簌落在水面上,特別美。
只是花粉經常飛進眼睛裡,又疼又癢,很不舒服。
揉了幾次都不管用,蕭絕紅著眼圈兒惶恐地四下張望,確定沒人,才小心翼翼地將眼罩摘下來放到一旁,挽起袖子探向水面。
孃親不許他摘掉眼罩,睡覺都得戴著,若是被發現了,她會生氣。
趁四下沒人,他洗把臉就得趕緊再戴上。
正想著,後背忽然被狠狠踹了一腳,幼小的身體搖搖晃晃,摔進了淺淺的池塘裡。
岸上傳來了不懷好意的嘲笑聲。
蕭絕撲騰著胳膊剛從水面上冒出腦袋,又被一腳踹了回去,幾次掙扎過後,岸上的人才停了這種惡作劇。
頭髮溼淋淋地黏住了他的大半張臉,狼狽的模樣又引來那人一陣大笑。
在水裡泡得有點冷,蕭絕抱住雙臂,怯生生地問:“我、我能走了嗎?我好冷,我想找孃親。”
哪怕孃親從不抱他,甚至都不願看他一眼,但這種時候,他還是本能地想找到她。
被打罵一頓都行。
太冷了。
“你是哪家的小孩兒?鬼鬼祟祟在我家池子裡做什麼呢?”岸上的人在池邊蹲下來,手裡拿著一截兒樹枝,戳了戳蕭絕的腦門。
蕭絕偏頭躲開,打量了對方几眼,小聲嘀咕道:“你也是小孩兒啊。”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這是我家。”
“你家?那你叫什麼?”燕星寒被他氣笑了,樹枝不停亂晃,險些戳到蕭絕的眼睛。
蕭絕“我”了半晌,也沒有再說出別的字,岸上的人更加囂張了。
“我什麼啊?說不上來了吧?你怕是沒打聽清楚燕府的公子姓名,就悄悄溜到人家府裡來偷東西的吧?”
“不、不是的……”蕭絕趕忙搖頭,本來慘白的小臉此刻憋得通紅,“我……沒有名字。”
院子裡的人都用“那個誰”稱呼他。
他雖然年紀小,但他知道那不是名字。
“你當糊弄傻子呢?你都幾歲了還沒有名字。”燕星寒惡狠狠地將樹枝丟進水裡,伸腿去踢蕭絕,口中振振有詞,“叫你裝!也不看看你的窮酸樣配不配裝本少爺。”
蕭絕嗆了水,窒息的恐懼讓他劇烈掙扎起來。
混亂中他抓住那人作惡的腳踝,一併將人拖進了水裡。
真正的燕府小少爺被浸了水的錦衣華服拖累,撲騰幾下就要沉底,他抱著蕭絕不肯撒手。兩人一塊兒下沉時,髮絲被水波盪開,燕星寒看到了蕭絕的秘密。
他見鬼似的想要大喊,又被灌了幾口池水。
後來兩人被相繼撈起,蕭絕都還在惦記名字的事。
院子裡的阿貓阿狗都有名字,為什麼他沒有?
他也想要名字,他不想再被人當成小偷,被人用“那個誰”稱呼。
“孃親,我、我叫什麼啊?”
回答他的,是一記力道極大的耳光。
他被扇得踉蹌,差點摔回水裡,看到先前小心放好的眼罩,這才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
他慌里慌張地爬過去,拽住那個女人的裙角,帶著哭腔求饒:“我錯了娘,我再也不敢亂跑了……”
那雙膽怯的異瞳蓄滿眼淚,換來的是刻入骨髓的冷漠與憎惡。
那一刻,他便明白了,自己根本不配擁有姓名。
一個本不該存在的人,就連院子裡的小貓小狗都不如。
因此,哪怕半年後被掃地出門,甚至被崔玉書從亂葬崗撿回不至峰,他也是個無名氏。直到——遇見那個人。
“你怎麼不說話?你再不回答,我就叫你小啞巴了啊。”
“哎呀,我都纏你好幾天了,小祖宗你說句話好不好?”
“小啞巴,我就要走了,咱們要很久不能見面了,你把名字告訴我吧。”
……
他猶豫很久,才回答:“我……沒有名字。”
寂靜片刻後,少年笑了起來:“那我給你起一個怎麼樣?”
“蕭絕?你喜不喜歡?”耳畔的聲音與記憶曖昧不清地重疊起來。
“嗯,喜歡。”蕭絕還沒回神,軟軟地應著,頭頂驀地被揉了一下。
他抬頭,眼底的霧色尚未褪去,看起來有幾分無辜。
傅少御笑道:“想什麼呢?一路都在走神。”
眸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冷淡下去,甚至隱約帶了殺意。
一股無名火瞬間竄起。
正欲拍開那隻作祟的手時,眼睛忽然被它矇住。
“滾開!”
蕭絕啞聲呵斥,偏頭要躲,後腦也被按住。
“噓——”
男人低沉的聲音貼著他的耳朵響起,“想起不好的事,就深呼吸幾次,情緒才不會外洩。”
掌心被眼睫輕刮幾下,像捕捉到了一隻泫然欲泣的蝴蝶。
傅少御情不自禁,將這人往自己懷裡攬了攬,只一瞬,就分開了。
“怎麼樣?沒騙你吧。”傅少御率先落座,又拍拍身邊的位子,“過來。”
蕭絕四下看了一眼,坐過去,冷聲問:“其他人呢?”
“說你走神你還不高興,”傅少御笑笑,“施奕剛剛問你吃不吃辣,你不理。我又問了兩遍,你才答應。他大概覺得尷尬,藉口去廚房交代一聲,能躲一時是一時。”
“那你呢?”蕭絕問。
“什麼?”傅少御拿起茶壺給他斟茶,一派主人的架勢。
“別人都避我如瘟神,你為何非要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