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神貫注”其實並不像說得那樣容易,把身心都投入到學習裡是件很辛苦的事,尤其在李鶴陽走以後,季然的辛苦之上就額外增添了一份孤獨。
他跟李鶴陽不用掩藏,告訴他復讀班的同學都很勤奮,大家都是攢著一口勁兒在孤軍奮戰。
李鶴陽心酸得不行,又不想表現得太明顯讓季然傷感,就建議著說,其實找個學習習慣差不多的同學互相督促也挺有幫助的。
季然心裡暖烘烘的,他知道李鶴陽是什麼意思。有時候他學累了,或是遇上瓶頸,怎麼也攻克不了某個知識點,以及有那麼兩三次,他解題解得忘了時間,一抬頭髮現晚自習早就放學了,整個教室空空蕩蕩只剩他一個人,那一刻的孤獨感總是洶湧到讓人想哭。
他其實真的從來沒經歷過一個人的生活。
他的成長經歷就像一根案板上的大白蘿蔔,從童年到少年被斷成了好幾截,在每一截破裂的生活上他都哭過,鬧過,任性過,茫然過,害怕過,偏執過,肆意妄為過,傷害過許多人,也吃了許多委屈苦楚。
但當他站在成年前的當口往回看,才發現其實他能這麼一路作天作地地撲騰過來,是因為在成長的每個階段,都有足夠溫柔的人在包容他,照顧他。
他們真的本可以不這麼做。
過往不可究,犯了錯也沒有如果,季然不想再追根溯源得掰扯對錯,即便倒退到最初的最初,他沒有和季成川分開,那麼他也絕不會遇到一個這麼溫柔、善良、值得珍惜一生的李鶴陽。
有種子才能發芽,開出花才能結果,可一切一切的前提,都需要先讓種子埋進土裡。
他真的已經很幸運了。
“我想在這個階段把精力都用在複習上,畢竟季成川那個老王八說得那麼好聽,以後還是要我去照顧他,是我把他害成這樣的。萬一他,他真的……”季然還是不敢說出來,他咬咬嘴唇,繼續道:“他養我的時候沒讓我吃苦,我也不能讓他吃苦。我別的都不會,他那個公司給我我也玩不轉,我不能坐吃等死,把一切都寄託在他身上,對吧?”
他很認真地在說自己的想法,李鶴陽也很認真地聽。
“別的道理我還沒學會,但是我覺得,只要在哪個階段,就去好好做那個階段該做的事,應該就不會出多大的問題吧?我現在是該學習的階段,就先好好學習吧。總要先過了這個階段才能開始長大——你不一樣,你一直都好,我覺得我是這樣的。”
他們隔著電話笑起來。
“季成川當時說我太小了,真的是對的。他等我長大,也是對的。那時候我以為他說的長大就是指成年,指高中畢業上了大學,其實不是。長大了我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也才有能力,和……資格?去問他要想要的東西。你能懂我意思麼?”
李鶴陽已經在那邊流出兩行淚了。雞崽兒看不見他也點了點頭:“嗯。你想說長大是一種責任,對你自己也對他。”
“學霸就是學霸。我嘰裡咕嚕這麼多你一句話概括了。”季然佩服地嘆氣。
“承讓承讓。”
“我覺得他一直不醒,可能就是在等我長大。”季然說。“那我想快點長大。”
最後,他總結道:“至於你說學習夥伴和朋友,每次我找你你不都第一時間就回我了麼?”
然後趕在李鶴陽感動大喊“雞崽兒!”之前,無情地舉遠手機並且結束通話了電話。
高考前的最後一個月,季然咬住牙沒給自己放假,他想繃緊最後一口氣上考場,一鼓作氣完成翻盤。
阿姨的“高考綜合症”比去年爆發得還誇張,最後半個月她連電話都不敢給季然打,只在林素打電話的時候守在旁邊聽一聽。
季然一個多月沒見季成川,臨掛電話前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林阿姨,我爸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林素心裡能盛事,說話永遠穩穩當當,讓人心裡踏實,“放心吧,你好好備考就行,心別亂。”
季然笑笑:“去年你也說了一樣的話。”
林素也笑了:“加油,等你回來給你慶功。”
季然的考場還是去年那個學校,教室從西樓變成東樓,班主任拍拍他的肩,說:“東風報喜,大吉兆。”
學校為住校的學生安排了送考大巴,出門接送全都一起。季然從車上下來,人群熙攘,跟去年別無二致,他有些恍惚,今年沒有方廷的綠豆蠅跑車助陣,去年就在那個位置,他被方廷氣到准考證都忘了拿,一下車方廷就在後面喊他……
“小孩兒!”
“……”
他慌忙轉過身,車不是那輛車,換了輛醜得更加別出心裁的,方廷卻真是那個方廷,戴了副半張臉那麼大的墨鏡,正從車上下來,隨後跟下來的還有林素,小陽陽,與眼看著快要暈過去的阿姨。
季然又感動又哭笑不得。
林素牽著陽陽跟他招手,他剛要過去,方廷就攆雞攆鴨似的讓他趕緊進考場,還專門讓他別去拿志願者的水了,車上放了一箱子。
“趕緊滾,爭點氣好好考,別倒時候開個挖掘機去找你那個小朋友。”
季然簡直懷疑他是不是故意來搗亂的,火冒三丈地衝他呲牙。方廷樂了,又擺擺手:“去吧,有什麼話都等結束了再說。”
季然深深看了他們一眼,這是一組奇怪的組合,明明每個人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卻奇異地組建了一個“家”,為他保駕護航。
六月八號下午五點,季然最後檢查一遍考號和姓名,確定沒有失誤後,他穩穩放下了筆。
他幾乎是飛著從考場出去的,今年沒有要一起去狂歡的同學,屬於季然的狂歡在有季成川的病房裡。
“快!叔叔,去醫院!”
一跳進車裡他就不停催促,方廷“嘿”一聲樂了,賤手賤腳地彈季然一個腦瓜崩兒,好像心情挺不錯:“你也就這時候嘴甜。”
季然歸心似箭,被他彈了也不惱,揉著腦門兒問:“阿姨他們呢?”
“不給你準備接風呢嘛。”
他用眼角斜著看季然傻大的校服,突然說:“帶你去買個衣服?”
季然奇怪地看他一眼:“買什麼衣服?”
“多醜啊你這,”方廷嫌棄地直撇嘴:“你也真願意往身上穿。”
季然目視前方直翻白眼,話茬都不想接。
車剛一停他就火燒屁股地往外跳,方廷在後面嘀咕一句“穿成這樣你可別後悔啊。”他也沒放心上,把電梯鍵當成方廷狗頭來摁。
上升的時間從沒如此漫長過。
足足有一年那麼長,電梯終於“叮”一聲停下,門還沒完全開啟,季然就側著身子擠出去,這回方廷沒能抓住他,氣得在後面大罵:“又瘋了吧你!”
季然肆無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