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我恨死了豹子。他辜負了我的信任,我本覺得他是個很有安全感的人,但是,他把我的一隊人馬帶到了一個他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地方。是我,在雜誌上把這條戶外線路描繪地神乎其神完美無缺,是我,以雜誌的名義向驢友召集,是我,很可能要給雜誌帶來巨大的麻煩。
067
一隊驢友或坐或立在峭壁前的大石頭上,沒人說話。每人都知道了眼下的處境。
兩週前,因南方某省一起戶外意外導致悲劇當事人的父母訴諸法律,為此我還採訪了律師,專門諮詢有關法律問題。同時我還採訪了不少資深戶外人士,在稿子上很詳細地報道了戶外人士提供的“戶外十戒”,其中一戒就是堅決不帶驢友去還未考察過的線路,尤其當驢友中有不成熟的新驢和小驢。
若這回真出事,那會是業內最殘酷的冷幽默。幾天前還寫文章告誡驢友不能這不能那,幾天後自己重蹈覆轍。我將是個最不負責任的罪人。
真出事的話,我只好賣我那房子來贖罪了……
豹子走到我身邊,低低地跟我說了句話:我寧願自己出事,也不會讓其他人出事,你放心。
我不理他。
豹子讓驢友們凡帶了頭燈的都開啟。黑夜中出現了一些亮光。
豹子與當地領隊商量還有沒有其他途經,寧願多走些山路,也不要在峭壁上冒險。當地領隊說:山上無路可走,從峭壁上走是最可行的方案了,整個峽谷就是這一段最深,有人曾經游泳而過,但那是白天。
我問那峭壁下的深潭有多深,當地領隊說超出3米,我倒吸一口氣。
豹子的眼睛注視著河面。因為這河道是運輸木材的一個通道,一些村民把砍伐下的木材扔在河裡讓它們自己順水漂下,所以有些木材擱淺在水淺的地方。
我們可不可以扎個木筏?他問。
當地領隊搖搖頭:一沒工具,二來木頭浸在水裡時間長了,浮力不大了。
工具和繩索我倒是帶著的……豹子說,他不甘心地走向水中的一段木材,雙手托起觀察。
確實如當地領隊所說,浸泡的時間長了,浮力不大。
過這懸崖不難的,看起來它那麼陡,但都有落腳地的,另外也有洞可以讓手指插入借力的。
對你不難,對我也不難,但是我們驢友中的一些並沒有什麼攀巖經驗,對他們來說,邁出第一步腳步都很難。豹子說。
真的沒事,上個月我帶了個上海來的隊,先也是很害怕的,但是後來每個人都走過去了……這樣吧,我走給你們看。
當地領隊像走平路一樣地噌噌過去,接著過來,過來時向我們解釋腳應放在哪個突出的位子,手指應插在哪個小洞洞裡。然後他說,他會在峭壁的那半邊接應,只要跨過了一半的懸崖,他就可以把人接抱下去。
這時黑狼說:我能過。
他又對我說:只要我能過,你也肯定能過。
我在心裡很感謝他。在這個時候,榜樣和勇氣成了最關鍵的力量。
有幾個老成的驢也覺得沒問題,就是身上的裝備可能會影響重心。
豹子說把所有負重扔下,大家的這些裝備他和當地領隊會背過去。
黑狼準備做第一個先鋒。豹子讓他先等等,他從特大揹包裡掏出一條戶外專用繩,一頭綁在大石塊上,一頭綁住黑狼的腰部,再叫他上。
黑狼過去了。這邊的所有人都鼓掌祝賀。
另外幾位老驢也過了。
第一位女驢上場,豹子給她繫好保險繩,叫她邁出第一腳到指定的地方。
女驢邁了,豹子讓她再邁出一步,但是她突然大喊:我的腿在抖!我的腿不聽我的話!
豹子沒辦法,他只能直接用手抓住女驢的腿把它放到突出的石塊上。
兩步過去了,接下的兩三步只能靠她自己了,女驢大口喘氣,半天后終於又邁出一步,然後喊了一聲:媽媽!再然後簡直像自殺式地撲向三步外的當地領隊身上,領隊一把拎住她。我看得心驚肉跳。
“我過了,我過了!”女驢在峭壁那邊大叫。
除領隊外,我是最後一名過懸崖的,此時已經晚上10點。
沒什麼可以大擔心的了,要出事那就是我自己出事,最起碼不會太影響雜誌聲譽了。
豹子給我係上安全繩,對我說:你肯定能行的!
謝謝。
看過前面30位驢友走同樣的道,再怎麼咋也該有點經驗了,無非就是中間三四步沒人扶持,閉著眼睛衝過去吧,就當下面不是深潭是席夢思,何況還有保險帶呢……我對自己喃喃自語,這樣能減少些恐懼。終於,我也過了。
當豹子最後一次揹著大夥的揹包跨過峭壁來到我們身旁時,有人帶頭哼起了英雄交響曲。
一支衣冠不整但精神高亢的隊伍出沒在鄉野漆黑的莊稼地上。
“你剛才在懸崖上時,在想什麼呢?”有女驢問其他女驢。
“我在想,若我平安回杭州,我馬上要碗紅燒肉,活著多好,我幹嗎要減肥啊?”
“我只唸叨著:媽媽,保佑我,媽媽,保佑我!”
“我以後再也不罵我兒子了,以後一定對他很耐心。”年輕媽媽驢友竟有點哽咽。
“我想我能回杭州的話,第一件事就是把商場裡那件1000多的裙子買下來,都去了三趟了,不然死了都不瞑目!”
“我週一一定要去靈隱寺拜菩薩。”我說。
到達村子時快11點了。有關狼吞虎嚥的那一幕我就省略了,大家能想象。
我們將在村裡的小學操場裡安營紮寨。
我告訴黑狼,我沒帳篷。
好好,歡迎美女與我混帳!我非常願意把我的睡袋給你!黑狼大呼小叫,唯恐周圍的驢友不知。
“哈哈,當小羊羔遭遇大黑狼,當美女遇到野獸……”有人在旁邊取樂。
“去去去,”我踢那驢一腳,“你在懸崖上時我可是誠心祈禱菩薩保佑你的!”
我轉身,發現豹子正怔怔地看著我。
068
豹子從他的大揹包裡取出睡袋和防潮墊,塞到我手裡,說早就給我準備的。
我謝著接過。
黑狼雖然在眾人面前言語裡帶著壞,但進了他的帳篷後竟變得有點尷尬。我們分頭而睡,他扔過他的iPod給我聽歌。
我抖開豹子給我的睡袋。睡袋肯定被他細心地曬過,有股陽光的味道。我鑽進睡袋,心情舒暢。
我們吃完晚飯是午夜時分,然後30號人就著小學操場的5個水龍頭洗漱,現在估計都1點了,這個覺一定要好好睡。
在舒緩音樂的催眠下我很快進入臨睡眠狀態。朦朧中感覺帳篷外有來回沉重的腳步聲。那是豹子在巡夜,可他怎麼老在我們的帳篷邊巡夜呀。
世外桃源在白天時分又恢復了它誘惑迷人的風情和景緻。
我懶散地起床,去農戶家吃早飯。陽光下真有肥壯的旺財和來福,它們互相撕咬對方尾巴地在嬉戲;可惜端碗端盤的不是天仙妹妹,而是一笑就露出半排殘齒的慈祥老媼;農村人做的饅頭既實在又好吃,那粥湯聞著就是香啊。
我微笑看著這一切,生活多美好,慶幸自己可以活得舒暢自在。
黑狼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旁:美女,昨晚有沒夢到我?
沒有,不過夢見一隻大黑狼被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