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事要做得不落痕跡。”胡雪巖的聲音越低。“錢莊有一項好處,代理道庫、縣庫,公家的銀子沒有利息,等於白借本錢。雪公,你遲早要放出去的,等你放出去再來現開一家錢莊,代理你那個州縣的公庫,痕跡就太明顯了。所以我要搶在這時候開。這一說,你懂了吧?”
“啊!”王有齡的感想不同了,“我懂了。”
“只怕你還沒有完全懂得其中的奧妙。‘隔行如隔山’, 我來講給你聽。”
胡雪巖的計劃是,好歹先立起一個門戶來,外面要弄得熱鬧,其實是虛好的,內裡是空的,等王有齡一旦放了州縣,這家錢莊代理它的公庫,解省的公款,源源而來,空就變成實的的了。
“妙!”王有齡大笑,學著杭州話說:“雪巖,你真會變戲法兒!”
“戲法總是假的,偶爾變一兩套可以,變多了就不值錢了,值錢的還是有真東西拿出來。”
“這倒在實實在在的話。”王有齡收斂笑容,正色說道:“我們商量起來,先說要多少資本?”
於是兩個人喝著酒,商議開錢莊的計劃。主要的是籌劃資本的來源,這可要先算“民折官辦”的一盤帳,胡雪巖的記憶過人,心算又快,一筆筆算下來,要虧空一萬四千多兩銀子,都記在信和的帳上。
得了海運局這麼一個好差使,沒有弄到好處,反鬧了一筆虧空,好象說不過去。但王有齡不以為意,這算是下的本錢,以這兩個多月的成績和各方面的關係來說,收穫已多。只是有了虧空,還要籌措錢莊的本錢,他覺得有些為難。
“本錢號稱二十萬,算它實收四分之一,也還要五萬,眼前怕有些吃力!”
“用不著五萬。”胡雪巖說,“至多二萬就行了。眼前先要弄幾千銀子,好把場面撐起來。”
“幾千兩銀子,隨時都有。我馬上撥給你。”
“那就行了。”胡雪巖說,“藩臺衙門那裡有幾萬銀子的差額好頓,本來要付給通裕的,現在不妨壓一壓。”
“對,對!”王有齡想通了,“通裕已經借了十萬,我們暗底下替他做了保人,這筆款子壓一壓也不是說不過去的事。”
“正就是這話。不過這筆款子要領下來,總要好幾個月的工夫,得要走走路子。”
這是王有齡很明白的,領到公款,哪怕是十萬火急的軍餉,一樣也要重重勒掯,尤其是藩司衙門的書辦,格外難惹,“ ‘閻王好見,小鬼難當’!”
他說,“麟藩臺那裡,我有把握,就是下面的書辦,還想不出路子。”
“我來!”胡雪巖想說:“你去見閻王,我來擋小鬼。”話到口邊,想到“見閻王”三個字是忌諱,便不敢說俏皮話了,老老實實答道:“你那裡
備公事去催,下面我來想辦法,大不了多花些小費就是了。“
這樣說停當,第二天王有齡就從海運局公款中,提了五千兩銀子,交結胡雪巖。錢是有了,但要事情辦得順利,還得有人,胡雪巖心裡在盤算,如果光是開家錢莊,自己下手,一天到晚釘在店裡,一時找不著好幫手也不礙。
而現在的情形是,自己要在各方面排程,不能力日常的店面生意絆住身子,這就一定要託個能幹而靠得住的人來做檔手。
信和有兩個過去的同事,倒是可造之材,不過他不願去找他們,因為一則是挖了張胖子手下的“好角色”,同行的義氣,個人的交情都不容出此,再則是自己的底細,那兩個人十分清楚,原是玩笑慣的同事,一下子分成老闆、夥計,自己抹不下這張臉,對方也難生敬畏之心。
想來想去,想出來一個人,也是同行,但沒有什麼交情,這個人就在情和坊一家錢莊立櫃臺做夥計,胡雪巖跟他打過一次交道,覺得他頭腦很清楚,儀表、口才也是庸中佼佼,大可以物色了來。
這件事最好託張胖子。由此又想到一個難題,從在上海回杭州的船上,下決心開錢莊那一刻起,他就在考慮,這件事要不要先跟張胖子談,還是等一切就緒,擇吉開張的時候再告訴他?
其實只要認真去想一想,胡雪巖立刻便會發覺,早告訴他不見得有好處,而遲告訴了必定有壞處,第一,顯得不夠交情,倒象是瞞著他什麼,會引起他的懷疑,在眼前來說,張胖子替他和王有齡擔著許多風險,誠信不孚,會惹起不痛快。而且招兵買馬開一爿錢莊,也是瞞不住人的,等張胖子發覺了來問,就更加沒意思了。
主意打定,特為到鹽橋信和去看張胖子,相見歡然,在店裡談過一陣閒話,胡雪巖便說:“張先生,我有件要緊事跟你商量。”說著,望了望左右。
“到裡頭來說。”
張胖子把他引入自己的臥室,房間甚小,加上張胖子新從上海洋行裡買回來的一具保險箱,越發顯得狹隘,兩個就坐在床上談話。
“張先生,我決什自己弄個號子。”
“好啊!”張胖子說,聲音中有些做作出來的高興。
胡雪巖明白,張胖子是怕他自設錢莊,影響信和的生意,關於海運局這方面的往來,自然要起變化了。
因此他首先就作解釋“你放心!‘兔子不吃窩邊草’,要有這個心裡,我也不會第一個就來告訴你。海運局的往來,照常歸信和,我另打路子。”
“噢!”張胖子問,“你是怎麼打法?”
“這要慢慢看。總而言之一句話,信和的路子,我一定讓開。”
“好的!”張胖子現在跟胡雪巖的情分關係不同了,所以不再說什麼言不由衷的門面話,很坦率地答道“作為人我相信得過。你肯讓一步,我見你的情,有什麼忙好幫,只要我辦得到,一定盡心盡力。你說!”
“當然要請張先生幫忙。第一,開門那天,要捧捧我的場。”
“那還用得著說?開門那天,我約同行來‘堆花’,多沒有把握,萬把兩現銀子,是有的。”
“好極!我先謝謝。”胡雪巖說,“第二件,我立定宗旨,信和的好手,決不來挖。我現在看中一個人,想請張先生從中替我拉一拉。”
“哪個?你說說看!”
“清和坊大源,有個小朋友,好象姓劉,人生得蠻‘外場’的。我想約
他出來談一談。“
“姓劉,蠻‘外場’的?”張胖子皺著眉想了一會想起來了,“你的眼光不錯!不過大源的老闆、檔手,我都很熟,所以這件事我不便出面,我尋個人替他把他約出來見面,將來談成了,你不可說破是我替你拉攏的!”
“曉得,曉得。”
張胖子沒有說假話,他幫胡雪巖的忙,確是盡心盡力,當時就託人把姓劉的約好。這天晚上快到二更了,有人到胡家去敲門,胡雪巖提盞“油燈照”
去開門,把燈提起來往來人臉上一點,正是那姓劉的。
“胡先生,信和的張先生叫我來看你。”
“不錯,不錯,請裡面坐。”
請進客廳,胡雪巖請教名字,姓劉的名叫劉慶生。他就稱他“慶生兄”。
“慶生兄府上哪裡?”
“餘姚。”
“噢,好地方,好地方。”胡雪巖很感興趣地說,“我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