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爾烈和顒琰像被誰掀動了機簧,“霍”地跳起身來。顒琰已是掣槍在手,順著慧兒手指方向看去,卻在下山道上,有個黑黝黝的傢伙在蠕動,約摸離人五丈遠近,小牛犢子般大小,行動似乎不很靈便。因為山口逆風,這畜牲竟沒聽到坡上頭有人說話,踉踉蹌蹌又上幾步,警覺地站住了,一雙酒杯大的眼睛似黃似綠,閃閃地微微發光,動也不動望著這邊。慧兒眼尖,低聲顫顫說道:“是隻豹子,嘴裡頭叼著不知什麼,是麋子?是羊?看不清……”王爾烈也低聲道:“十五爺別忙開火……看它動靜兒再說……”
三個人捏得滿把是汗,和豹子對峙相視,只有一袋煙工夫,那畜牲喉嚨裡呼嚕了一聲,將黑線樣的尾巴甩了一下,蠻不情願地側轉身跳入榛樹叢中,一陣響動,去遠了。王爾烈以手加額,說道:“好險!”慧兒也道:“天爺!這是山神佑護我們十五爺……阿彌陀佛,南無觀世音菩薩娘娘……”
雖然虛驚一場,但這裡是不宜再逗留了。眼見天色更暗,顯是將近放曙時分,連道上大石也難以分辨,下坡路又格外難走。三個人王爾烈在前,顒琰居中,拉著慧兒,手牽手摸索著一步一步往下挨,聽到前頭雞鳴,都是心頭一鬆——這是離村子不遠了。不知不覺間,天已經亮了,三個人走出一身汗,微曦曙光下看得清,依舊是身在萬山叢中,陡路下來的山窩裡橫著一個小村莊,只可有八九戶人家,俱都是柴扉茅舍,沿山一溜排開。房後是層層梯田,房前一條徑尺小道蜿蜒委蛇通向山下,沒在霧靄雲海之中。環顧周圍看時,三個人都站在凍得結結實實的冰面上,棋盤樣界著田埂,冰中稻茬微露——原來是一片高山腰裡的水稻田一一再回頭看來路,但見怪石嶙峋,荊棘榛莽蓬生掩護,是一條依著山洪瀉道修的石頭小道,天梯般直向峰頂伸去……不禁都暗自咂舌,昨夜是怎麼走過來的?……似乎只在一恍神間,天色已經大亮。王爾烈覺得亮得快,審度形勢才明白,這個村子地勢極高,東邊山口開闊,西邊南北兩峰間山樑平緩,是個朝陽地方,天賜的一片山窩地腴土肥沃,山水從峰邊繞過來,改成了稻田。見土垣門戶前大柳成行,空場上秸草堆垛,碌石碾盤井臼一應俱全,靜靜地臥在薄曦之中,甚是安謐恬祥。王爾烈不禁暗想:真是個讀書的好地方兒!正要說話,顒琰笑道:“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去處!”慧兒看著二人形容兒,王爾烈一身絳色袍褂淨都是掛破的三角口子,左一片右一片掛在身上,一說一動渾身破布亂飄;顒琰也是一般形容,辮上發上沾的都是草節兒,腰裡束著的子丨彈丨條兒半懸著晃盪,腮邊還掛破了,帶著一條細細的血痕。兩個人都是灰頭土臉的猶自不覺。慧兒剛要笑,立刻想到自己,低頭看時,褲腳也裂了一道大口子,棉鞋也綻了花,忙彎腰去摸時,關防文書還在,這才放心。緊揩了一把自己的臉,蹲了身子替顒琰拍打身上的灰土,撥剔頭髮裡的蒼耳子、鉤針草之屬,說道:“王老爺好歹也收拾收拾,這山上敢情有煤!怎麼您就弄得灶王爺似的?”說著,又看一眼顒琰,低頭哧哧地笑。顒琰和王爾烈這才留意對方,也都掩口葫蘆而笑,卻也無可“收拾”,只用袖子揩面,剔草節兒拍打灰土而已。聽見村裡有了動靜,顒琰笑道:“現在最要緊的是吃頓飽飯,歇歇,弄清楚我們在哪兒才好打算。我這陣子餓上來了呢!”王爾烈道:“那邊有人出來打水,村裡有炊煙,就有飯。十五爺,咱們討飯去!”慧兒指著下山路口一家說道:“我看清了,那一家人家煙冒得早。就去他家,要再有什麼兇險,逃著也方便些。”他替顒琰把槍子帶兒掖進褂襟裡系在腰帶上,又道:“爺把槍掖袍子裡。這麼著進去,一見您,就嚇得咋唬起來了,可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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