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做自由人!
裝好子丨彈丨,瞄準敵人
一槍打一個,一步一前進
我們是鐵的隊伍
我們是鐵的心
維護中華民族
永做自由人!
……”
在歌聲裡,每頂鋼盔下的黃臉膛上,漸漸有了一抹紅色。
歌聲落定之後,筆桿兒連長直了直腰,接著講話:
“這個歌歌唱得很好啊——‘我們是鐵的隊伍,我們是鐵的心’。我們這些在火線上跟鬼子乾的弟兄,就是一支鐵的隊伍!不管到了啥個時候,我們都要像個軍人!決不當龜兒子!”
他講得有些激動,不知不覺中,又把他那隻黑自來水筆摸了出來,攥在右手手心裡:
“在我們的後頭,就是南京城。南京,是我們中華民國的首都,是孫總理的安息之地。要是我們就這個樣子甩手不要,把它讓給日本瓜批,那我們的胯底下還配有卵子啊?!”
連裡的佇列中,不少弟兄們的臉愈發紅了起來。
蕭劍揚覺得自個兒的臉上也有點兒燒得慌。儘管筆桿兒連長滿嘴四川口音的官話,他聽著不太習慣,但大概意思還是懂的:
“胯底下還配有卵子啊?!”——不就是不配做個爺兒們嗎?
“幾天前,唐司令長官發表了講話——誓與南京城共存亡。我們軍人,當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連長畢銘成頓了一頓,放緩了語調:
“我本人,在南京讀了三年的軍校,對這個城市是有感情的。不管發生啥子情況……”
他用左手拍了拍腰間的皮帶,那上面拴著一個圓蛋蛋樣子的手榴彈:
“我畢某肯定要跟南京城抱到一起死!”
早飯之後,二連向西北方開拔,朝著指定的防禦地域進發。
隊伍行進了一段,走在前面擔任值星官的二排長,扯起了嗓子:
“‘槍口對外,齊步前進’,預備——唱!”
“……
我們是鐵的隊伍
我們是鐵的心
維護中華民族
永做自由人!
……”
歌聲從一百多條嗓子裡躥出來,在冬日的陽光裡飄來蕩去。
蕭劍揚走在佇列中,也唱得很起勁兒。
他打心眼兒裡喜歡這歌,特別是中間的那幾句詞兒:
“裝好子丨彈丨,瞄準敵人,一槍打一個……”——太對自個兒的脾氣啦!
邊唱邊走,他不覺地背緊了肩上的步槍。
七
等部隊開到了指定的防禦位置,大夥兒都傻了眼。
師部的命令,是讓305團在淳化鎮的西北方構築預備陣地,作為縱深部隊。
命令中說得很清楚,以該地原有的國防工事為依託,在三日內構築起足以抵禦日軍中口徑炮火的野戰工事。
可眼前這所謂的“國防工事”,卻是個半拉架——
塹壕只挖了半截,交通壕淺得像條車轍印兒,掩蔽部沒有頂蓋……最可氣的是,單兵掩體就連胸牆下的崖徑都沒留出來。
好歹有幾座鋼筋水泥的機槍掩體,可掩體的鋼板門卻用大鐵鏈鎖著。
蕭劍揚他們碰到這種鬧心的事兒,不是頭一回了。
20多天前,從上海撤到吳福線的時候,上峰就下過令:利用原有的國防工事堅守。
可那些據說花了大把光洋修建的鋼筋碉堡,也是被緊緊鎖著。門上的大鎖都生鏽了。
聽說開鎖的鑰匙在附近村子的保長手裡,可等弟兄們找過去,那位狗屁保長早就撂挑子逃命去了。
如今在南京城外又碰到了同樣的一幕,弟兄們心裡的火一下子冒了起來。
“操!”
二排長狠狠地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給老子砸開!!”
等大夥兒砸開門進去一瞧,又是一氣——這種機槍掩體的射孔整得太大了,簡直像個小窗戶。
“哪個王八羔子蓋的這玩意兒?!”
二排長氣得嘴皮子直抽:
“這麼大個口子?!操!還沒等機槍開火呢,鬼子的炮彈早八輩子飛進來了!”
光氣也沒用,眼瞅著鬼子就快打過來了。弟兄們開始悶頭搶修工事。
蕭劍揚所在的一營,位於305團防線的右翼。一連作為營預備隊,三連和他們二連,一左一右地佔領主陣地。
他們後面400多米的地方,是營屬迫擊炮排選定的炮位;再往後400多米,是營指揮所。
營長下令把重機槍連的六挺二四式重機槍分散開來,配屬到一線的各個連隊。
蕭劍揚他們二排,也分到一挺。
瞧著草綠色的重機槍被抬進陣地,二排長樂得直搓手:
“又碰到老相好啦!操……”
二排長在這廂美得不行,蕭劍揚在那廂卻愁得要命。
他發愁,是因為他升官了。
三天前剛到淳化鎮的時候,他被提升為中士副班長。
在上海外圍打了80多天,51師的老兵死的死,傷的傷,補充了好幾次新兵。現在倒好,連當兵沒幾個月的蕭劍揚,也成了“老兵”了。
他們班原編制是16個人,現在連他在內,只剩下11個人,其中剛補充來的新兵蛋子不老少。
蕭劍揚的槍法,在隊伍上是出了名的,當初在“襲擾隊”,他便是好手一把。二排長跟連長一合計,推薦他擔任六班的副班長。
讓他當副班長,蕭劍揚已經覺著不自在了——讓他扛著槍在鬼子堆裡轉悠,他眼睛不眨一下;讓他當兵頭帶著別人,他的眉毛就要掉下來了。
好在副班長的事兒不多,他硬著頭皮接下來了。
可今天,他們六班的老班長又病倒了。
在部隊撤到句容縣的時候,老班長被鬼子飛機丨炸丨彈的彈片劃傷了右臂。傷口原本不大,他也沒在意。
可沒成想,這兩天傷口鬧騰了起來——整條右胳膊都腫得老粗,人也發了高燒,淨說胡話。沒法子,只好送到後邊的衛生隊去。
老班長一走,班長的官兒帽子自然就落到了他這個副班長的頭上了。
任命很快就下來了。
蕭劍揚一聽到風聲,立馬兒就急眼了。
他跑進連部的掩蔽所,手裡正在挖戰壕的工兵鍬都忘了擱下:
“報告連長!這班長俺可幹不來!”
筆桿兒連長正用他的那杆黑自來水筆,在一個布面的小本子上寫著什麼,聽他這麼一嚷嚷,側過腦袋問:
“為啥子幹不了?”
“俺打小野慣了,長官叫我放槍沒說的,讓俺帶著別人……俺幹不來!”
筆桿兒連長套好筆帽,站起身來:
“現在連里老兵太少嘍。你槍打得好,正好可以教教新來的嘛。”
他苦笑了一下,把黑自來水筆插進上衣口袋:
“仗打成這個樣子,損失太大嘍,有啥子辦法?你看,我這個剛出軍校就干連長的,不也得鼓到整一哈?”
蕭劍揚苦著個臉從連部出來,邊走嘴裡邊小聲嘟囔:
“俺這兔子多咱也駕不了轅吶……”
三四天過後,305團的野戰工事修得勉勉強強像個樣子了。
第五天下午,東面偏南的方向已經傳來炮聲。
第六天晌午前,抬著傷兵的擔架陸續出現在陣地前——那是前沿的友鄰部隊301團、302團的弟兄。
第七天的清晨,一陣雜沓的聲響,打斷了蕭劍揚班長吃早飯的興致。
八
這天依舊是個有老爺兒的早晨,只是冰冷的晨風中多了幾絲不易察覺的煙氣。
說起早飯,還是老一套,饅頭、乾菜。由於怕暴露陣地,不能生火,大家只能喝冷水。水壺裡的水在夜裡結了一層冰,喝的時候要使勁兒晃一晃。
忽然,從東面的遠處,傳來一種並不十分明顯的聲響。
蕭劍揚立起身來,放下啃了一半的冷饅頭,爬到掩體外面,把左耳貼在冰涼的地面上——沒錯,是馬蹄聲。
此時蕭劍揚他們排,正奉命在營的前出陣地上警戒。
這前出陣地設在一個小土崗上,在營的主陣地前面大約500米的地方。說是土崗,其實不過是個小土包,比平地高不了多少。
他們二排奉命在這裡構築的是一個臨時陣地。營長下達的命令是:
當敵人的攻擊部隊進入最有效的射程時,再開始射擊。受敵壓迫時應竭力抵抗,不得已時退歸本來連隊的主陣地,繼續參加戰鬥。
這個前出陣地的作用,一方面是警戒,一方面是迫使敵人的攻擊部隊提早展開戰鬥隊形,這樣子可以遲滯敵人的進攻。
由於陣地是臨時性的,加上時間倉促,因此工事構築得比較簡單,沒有挖立射掩體,只挖了跪射的。塹壕也比較淺。
營裡配屬來的那挺二四式重機槍也沒帶過來,這樣在後撤的時候比較利索。
不過,在這個陣地的偽裝上,二排長倒是督促著弟兄們下了大力氣。
他們把挖出的新土運到很遠的地方倒掉,用地面上原有的舊土覆蓋了整個陣地表面。然後又採來不少枯草枯枝,把掩體、塹壕都精心侍弄了一遍。
這時候,陣地前面派出去的兩個步哨彎著腰一溜兒小跑地回來了,報告敵情——來的果然是鬼子的騎兵。
很快,十幾個高高的影子出現在了陣地的前方。
弟兄們七里八拉地將早就編好的草圈釦到頭上,在自己的掩體裡趴好,架上槍,手榴彈擰開後蓋。
二排長何進財低低地吆喝:
“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槍!操,不準暴露陣地!”
蕭劍揚趴在自己的掩體裡,眯著眼睛向遠處張望。
十來匹高大的東洋馬慢下了前進的步子。
不知道是馬太大,還是騎馬的傢伙個兒太小,遠遠看去,似乎只瞅得見馬,瞅不著騎馬的人。
蕭劍揚從自己的單兵掩體裡撤出身來,沿著塹壕爬到二排長的身邊。
二排長正趴在機槍掩體裡,親自操著挺捷克造輕機槍。原來的機槍射手,現在下放成彈藥手了。
“排長!”
蕭劍揚儘量壓低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