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城瞭望,眼見晉軍得勝,姚襄敗北,洛陽的周成自知不敵,率眾出降。
桓溫大軍入城,屯金墉城。然後,他本人親領僚屬,拜謁西晉幾處皇陵,修茸墓所,並留兩千兵士鎮戍,遷降民三千餘家於江漢平原,執逮周成返歸建康復命。
勞苦功高,東晉改封桓溫南郡公,封其子桓濟為臨賀縣公。
至此,桓氏一族,兄弟子侄皆掌重鎮要職,顯赫一時。
公元361年(穆帝昇平五年)5月,桓溫派其弟桓豁督沔中七郡諸軍提兵回至許昌,大敗前燕大將慕容塵。
6月,東晉穆帝病死,年僅十九。
由於穆帝死後無嗣,朝臣擁立成帝長子琅琊王司馬丕為帝,是為東晉哀帝。
哀帝興寧元年(363),前燕軍隊進攻洛陽,桓溫派兵數千赴援,並上書朝廷,建議遷都洛陽。
此時的桓溫,已被晉廷加封侍中、大司馬、都督中外諸軍事、假黃鉞,威勢莫此之盛。一言既出,晉廷上下惶惶不可終日。
桓溫遷都之議,確是想虛張聲勢威嚇朝廷。南遷江東的東晉官吏,大大小小,早已在江南安家立業,廣佔山澤。如果北遷洛陽,他們會丟掉幾十年辛苦積攢下來的家業不說,洛陽地處前線,保不準哪天又失守,身家性命就一朝玩完。
最終,倒是揚州刺史王述點明桓溫不過是恫嚇朝廷,出主意說,“但從之,自無所至”。
晉廷“優詔”答桓溫,互相都有了大臺階下。遷洛陽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東晉哀帝繼統沒過三四年,就於356年病死,時年僅二十五。其同母弟司馬奕繼位,是為東晉廢帝(海西公)。
枋頭之敗阻帝業——第三次北伐的桓溫
軍政大權在握,加之本性英武,桓大將軍漸有代晉的“非分”之想。
平日無聊,他常臥對親僚講:“為爾寂寂,將為文景所笑!”意思是不舉大事默默無為,曹丕、司馬師那樣的篡國俊傑,將會在地下笑話他這位活人。
眾人惶恐不敢應對,面面相覷。桓溫扶枕而起,朗言曰:“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應罵名千載!”
由此,可見其雄豪不臣之心已不可自抑。
桓溫武人,總想以軍功樹威,他一直思忖著要北上再打個大勝仗,回江東後再心安理得地奪取司馬家皇位。但人算不如天算,戰場上風雲突變,勝負決於呼吸之間,不是想打勝仗就能打勝仗,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當時,中原形勢對晉朝講很不樂觀。前燕和東晉在許昌經過幾次拉鋸戰之後,最終丟掉了這一重鎮。興寧年間,淮陽一帶也失守。最後,洛陽城守將見孤城難守,找個藉口自己帶兵逃離,只留下沈勁一人帶區區五百人守城。(《江南罡風吹浮萍》一文交待過,沈勁是王敦“逆黨”沈充之子,一直想以身殉國挽回家族聲譽,他就等著這種“光榮”的機會。)公元365年,前燕名將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率兵進攻,洛陽自然苦守不住,沈勁死節。不久,魯郡、高平、宛城又接連被前燕軍隊攻取,燕軍甚至攻掠到漢水以北地區,大掠而去。
海西公太和三年(368),晉廷加大司馬桓溫殊禮,位在諸侯王之上。轉年五月,桓溫自領徐州、兗州刺史,率步騎五萬,從姑孰出發,進行他的第三次北伐。
七月,桓溫行至金鄉,由於天旱水絕,水路不通,他使屬下將軍毛虎生派人在鉅野鑿河道三百里,引汶水與清水交匯,大小軍船相繼,連綿數百里。
桓溫手下最重要的謀士郗超獻計,說:“清水入河,難以通運。如果敵人相持不戰,運道斷絕,那樣就會陷入危境。我們現在不如率全軍直驅鄴城,鮮卑敵寇畏懼明公威名,必望風逃潰,遠遁遼碣之地。假若他們敢近戰我軍,大事也可立見勝敗。如果燕軍堅守不出,四周百姓皆會為我軍所用,易水以南盡在我們掌握之中。”
桓溫搖頭。一戰而決勝負,桓溫認為過於輕率,不敢嘗試。
郗超又獻計:“我們還可以屯兵於黃河、濟水一帶,控引漕運,待資儲完備,明年夏天再進兵。”
桓溫又搖頭。他恐怕時間久長,燕軍四處得以嚴備,師出無功。
郗超很憂慮:“舍此二策,連軍北上,進不能速決,退必遭阻遏。如果鮮卑與我軍不戰相持,漸至秋冬,供運輸軍需的河道凍結,後勤難以保障。而且,北土早寒,我軍將士又無裘褐厚裝,到時難免飢寒。”
不知何故,一向深謀遠慮的桓溫對郗超的建議皆不納。
桓溫繼續北上,開戰皆捷,湖陸一戰(今山東魚臺),擒燕將慕容忠;黃墟一戰(今河南開封以東),大敗燕將慕容厲兩萬勁騎;林渚一戰(今河南新鄭),又敗燕將傅顏。不久,燕國高平太守舉郡投降晉軍。
八月,桓溫屯軍於武陽(今山東莘縣),由於當地人起事接應,桓溫很快抵至枋頭(今河南浚縣)。前燕國主慕容暐及太傅慕容評大懼,嚇得商議要逃奔燕國故都和龍(今遼寧朝陽)以避桓溫軍鋒。
前燕上下惶懼之時,吳王慕容垂自告奮勇,表示:“請命臣率眾擊之,如果不勝,走未晚也。”
慕容暐還能當斷即斷,以慕容垂為南討大都督,率兵五萬以抵拒晉軍。同時,前燕派使臣往前秦請救兵,並答應割虎牢以西之地給前秦作為酬謝。
此時,前秦已是苻堅代苻生自立為帝,他引王猛等眾臣於朝堂,商議對策。前秦大臣多表示:“從前桓溫攻伐我們,燕國不救;現在桓溫伐燕,我們也袖手旁觀。”
王猛有遠謀,他密勸苻堅說:“燕國雖強,但遠非桓溫對手。一旦桓溫進屯洛陽地區,收幽州、冀州之兵,引持幷州、豫州的糧粟,肯定會再攻關中,那時我們就大勢去矣。所以,不如現在與燕國合兵以拒桓溫。桓溫敗走,燕國也喪元氣,到時我們再趁機圖之!”
苻堅對王猛言聽計從,派軍二萬前去支援前燕。
桓溫逡巡觀望,耽誤了大好時機,一切皆如郗超所料——先前開鑿的水道(桓公瀆)因為乾旱水位下降,不能再憑此水道運糧。晉將袁真沒能如期打通石門(汴口),此條水路也斷絕。延至十月,燕將李邽又率兵切斷桓溫陸路糧道。
至此,整個戰事開始向燕軍一方傾斜。
燕將慕容宙率一千騎兵與晉軍相遇,他對屬下說:“晉人輕剽,怯於陷敵,勇於乘退,應先佯敗誘使他們來進擊。”
果然,兩百多燕軍騎兵前來挑戰,打了一會兒就佯裝敗逃。晉軍隨後猛追,正陷慕容宙埋伏圈,一戰就損失幾千人馬,晉軍奪氣。
接連下來,桓溫數軍皆敗,糧儲不接,聽聞前秦援軍又要趕到,無奈之下,他只得下令焚燬舟船,盡棄輜重鎧仗,從陸路急行軍撤退。
桓溫從東燕(今河南汲縣)出倉垣,沿途也不敢喝河水,怕燕軍下毒,每每派兵士鑿井取飲。
又累又餓只有一大肚子水飽的晉兵,倉皇回逃,日夜兼行,七百里馬不停蹄。
燕將個個摩掌擦拳,自告奮勇要追殺晉兵。
燕國吳王慕容垂老謀深算,說:“現在不可急追。桓溫撤兵惶恐,必嚴設後備,挑選精銳軍士殿後,回擊有準備之軍,不易得手。晉兵晝夜疾趨,心中必慶幸我們沒有發兵追及。等他們跑累了,力盡氣衰之時,我們一舉攻擊,肯定大勝。”
於是,慕容垂不慌不忙,親率八千精騎行躡於晉軍之後,一路尾隨。
數日之後,思忖晉兵已力乏,慕容垂忙下令:“可以直擊桓溫軍隊!”
燕兵個個揚韁躍馬,手持利矛,在襄邑(今河南睢縣)追及晉軍。晉軍惶急之下,起先還掙扎抵抗,不久,先前回到襄邑東澗的燕國范陽王慕容德四千伏兵也忽然而起,大叫殺至,雙方夾擊,大破晉軍,斬首三萬餘級。
逃至譙郡,桓溫軍遭燕將苟池截擊,又損失上萬人馬。
其實,早在桓溫失敗之前,前秦兩位大臣之間的對話中,早有人預料到日後的結局。
前秦太子太傅封孚問另一位大臣申胤:“桓溫士眾強整,乘流猛進,今大軍逡巡高岸,兵不接刃,結果會如何呢?”申胤答道:“從桓溫現在的勢頭,似乎大有可為。但以我的觀點,他必定不會成功。因為晉朝皇室衰弱,桓溫專制其國,晉廷朝臣未必和他同心。所以,桓溫得勝,是晉臣不願見到的結果,一定會千方百計阻撓其事。而且,桓溫驕而恃眾,怯於應變,以大軍深入,放著好機會不加以利用,反而持重觀望,欲圖不戰而取全勝。如果日後晉軍乏糧,軍心摧沮,肯定會不戰自敗。”申胤一席話,幾乎是百分百預言了枋頭之役。
因此,內部之間的三心二意不團結,是東晉群臣一直不能北伐勝利的最關鍵因素。
11月,桓溫收集散餘兵士,在山陽(今江蘇淮安)屯軍,稍稍才能喘口氣。此次北伐,就以桓溫的完全失敗而告終。
大軍顯敗而還,晉帝仍派人攜牛酒至山陽犒軍,並遣會稽王司馬昱於途中迎接桓溫。
禍不單行,桓溫之妻南康公主不久也病逝。
桓溫鬱悶至極,深以枋頭之敗為恥。同時,他差遣百姓大築廣陵城,自己率軍移鎮其中。
由於屢起兵役,加上瘟疫流行,百姓困苦,死者近半,一時間遠近嗟怒,桓溫威望漸損。
嗟嘆英雄業不竟——桓溫的最後結局
桓溫枋頭大敗後,拉不出屎來賴茅房,諉過於人,上表朝廷說是因為袁真沒有開啟石門水路,才使晉軍喪失了水上退路,要朝廷治其罪。
袁真當然不服,認為桓溫誣陷自己,上疏表稱桓溫罪狀。
晉廷不置可否。
桓溫雖敗,軍政大權仍齊集手中,故而晉廷根本不敢表態。
袁真一怒之下,踞壽春城向前燕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