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遭此變故,顯然被嚇壞了,站在那兒發抖。一股濃烈的尿騷味伴著祁連山清新的晚風鑽進它的鼻子。它知道人類在受到過度驚嚇後尿會流出來,它從尿騷味中又清晰地聞到了它所熟悉的氣味——它們狼族的氣息。它屁股著地直直地坐在路中間,靜靜地看著他,它想近距離地觀察一下這個比它們還狡詐、陰險、狠毒且直立行走的動物,然後找一個合適的部位一口就置他於死地。說實話,在它無數次的捕獵活動中,它清楚地知道,羊、兔子及麝等個頭較小的動物,脖頸是它們的命脈,而牛、馬、鹿等體格強壯高大的動物,軟肋是它們的致命地方。而這個渾身裹在羊皮或羊毛製成的布里、渾身光潔的東西致命的弱點在哪兒呢?它像一個常常精心研究犯人的脖頸,一期一刀下去後就乾淨利索地使其身首異處的劊子手一樣,眼睛逡巡著這個平生第一次要殺死的人類。
末代槍王 第二十五章(4)
那男人顯然也意識到它的意圖——足見人類這東西是多麼的富有智慧啊!他在一陣惶恐之後馬上鎮定了下來,倏忽間就從腰間抽出了那把活剝了它親人的滿尺藏刀。藏刀在夕陽的照耀下熠熠地閃著寒光,令人心驚。它下意識地退了退,提防那傢伙撲過來主動進攻它。
它退了退後又保持著原樣坐在他面前,甚至歪著頭在研究著他。他到這個時候才發現這匹狼的右前腿只剩半截骨茬。他知道它是誰了,心中不禁大為恐慌,於是緊緊地攥住刀,腰身下傾,做出了一個被動防禦的姿勢。由於過度驚嚇,他神情大變眼光迷亂,拿刀的手在顫抖。
人類也不過如此而已!它開始鄙夷起來,人類這東西如果不會使用工具,不具有那高深莫測的智慧,在弱肉強食的大自然中自我防禦的能力恐怕連一隻兔子都不如——兔子還能快速奔跑呢!他們爪不利牙不尖,如果沒有他手中的尖刀這樣的工具,他們恐怕早從地球上滅絕了,更別說獨霸天下了!當然,人類的這些東西是萬萬不可輕視的。今日之戰,如果稍有不慎,說不定自己就會喪命在這把閃著寒光的尖刀上呢!想到這裡,它下意識地挪了挪身子。
他看見它挪動身子,立即緊張不安。那雙眼睛瞪得滾圓,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它。
它的計謀來了,它想到了出奇制勝的絕招。它悄悄地將尿淋在尾巴上,然後一轉身狠狠地甩在他的臉上,狼尿是十分蜇眼的,他立即雙手捂著眼睛又揉又擦。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大灰狼一個前躍,準確無誤地咬住了他的脖頸!
說實在的,人類的脖頸比起牛馬鹿的脖子,脆弱得簡直不堪一擊,稍一用力,一股散發濃烈氣味的鮮血便噴湧而出。
瘸狼咬死了張“騸巴”(屠夫)的訊息在樺樹灣引起了不小的震動。人們清楚地知道這是瘸狼在報仇。於是捕殺了參與捕狼行動的男人女人們在這個冬天惶惶不安,唯恐一不小心遭到瘸狼的毒口。除了甄二爺和尕花兒跌在蜜月夢裡不知身在危險中外,整個樺樹灣的人們都在商議如何將這隻畜生除掉以釜底抽薪。人們下誘餌做釦子,堅吊杆鋪夾腦,各種辦法都使盡了,那畜生就像諸葛孔明劉伯溫能掐會算一樣,巧妙地躲過這些暗器機關,依然將村民家裡的羯羊牛犢兒或拖走或殺死。自從夾腦夾掉了它的一隻腿後,它似乎對這個埋沒在地下的東西的功能研究得一清二楚。在一個小雪的早晨,人們清楚地看見在雪地上它用蹦跳的三條腿挪運石頭土塊,將夾腦的機關引發後長驅直入羊圈的痕跡。無奈之下,民兵們違反紀律,天一擦黑,便揹著槍在村莊裡遊走,希望將這畜生一槍斃命。但瘸狼卻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讓他們白白耗費了不少時間和精力,浪費了不少子丨彈丨。
如果這次不是它們惹惱了謝隊長,讓這個在樺樹灣具有絕對權威的重量級人物出馬,叫獵人出身的甄二爺用陷阱捕捉的話,這次仍然恐怕連瘸狼的家屬也不會捉到的。
陷阱裡掉進瘸狼的家屬後,樺樹灣人聽從謝隊長的命令,靜靜地等待著事態的發展,等待著瘸狼跳進陷阱,讓他們將它一家老小一鍋兒端了。
母狼和尕狼娃掉進陷阱的第一天,瘸狼只是站在高處的山樑上發出聲聲長嚎,呼籲著母子二狼跳出陷阱。陷阱中的母狼也在長嚎,一呼一叫中似乎在訴說著急切的盼望與絕望、無奈。那母狼在陷阱中起先奔赴跳躍,試圖跳出來,但那陷阱太深了,它根本無法跳出來!
經過了無數次的蹦跳後,母狼的希望徹底破滅了。希望破滅後的母狼靜靜地臥在地下養精蓄銳,精力充足後它在坑底不停地竄動,用嘴叼著狼崽子一次次地甩向坑口——希望能拯救這個涉世未深的孩子。
到第二天時,狼母子飢餓交加、精疲力竭了,只是靜靜地趴在坑底,等待瘸狼能想辦法把它們娘倆救出來。因為頭天晚上,瘸狼來到坑口,不停地徘徊碟躞,用嚎叫聲和它們狼族才能看得懂的形體語言安慰和鼓勵它們母子:它會想辦法救它們出來的。
第三天,瘸狼竄進祁連山深處一天沒露面,天黑時,它自己吃得飽飽的,並叼了一隻兔子扔進坑裡。那一夜,它不停地來回奔波在灌木叢與陷阱之間,一瘸一拐地叼樹枝、枯草之類的東西扔進坑裡。樺樹灣的村民們明白了,這傢伙想把坑填滿,救母狼娘倆出來。樺樹灣人陰險地笑了,等到第七天晚上,陷阱中已經填了一尺多厚的枯枝敗葉的時候,謝隊長拿了根長鐵杈,將坑中的樹枝挑出來,一繩子捆了揹回家做柴火用。
瘸狼徹底絕望了,它不停地嚎叫,聲音裡充滿了悲壯。後半夜,它跳進了陷阱,同母狼一起不停地用爪子刨坑壁上的沙土,想填高坑底,帶領一家人跳出陷阱。但祁連山的初春大地尚未解凍,洞壁的沙土堅硬如鐵,直刨得夫妻倆爪子鮮血淋漓。
“瘸狼跳進陷阱了!”樺樹灣的村民們奔走相告,歡呼雀躍,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紛紛聚攏在陷阱旁,來看這匹讓他們在一個冬天惶恐不安連個囫圇覺也沒睡成的瘸狼。但看到瘸狼夫妻那鮮血淋漓的爪子和坑壁上刨下的道道痕跡後,村民們面面相覷不發一言,許多老太婆尕媳婦神色黯然地離開了。謝隊長蹲在坑邊吧嗒吧嗒地連抽了十幾瓶旱菸後,黑著臉對那些男人說:“拉上來放了……”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男人們啥也不敢說,用釣竿將瘸狼一家拉上來後放了。村民們看著瘸狼一家走走停停,頻頻回望著他們,最後融入祁連山腳下的灌木叢中不見了。
自此以後,這個瘸狼家族的成員再也沒有侵擾過樺樹灣。但在樺樹灣人的記憶中,瘸狼一家成了一塊永遠抹不去的鮮亮色彩。瘸狼做夢也沒想到,那個陷阱不但沒有成為覆滅它一家的滑鐵盧,反而成了拷問樺樹灣人良心道德的祭壇!放了瘸狼一家的那一夜,樺樹灣所有女人問她們的丈夫:“如果我和娃娃掉進陷阱裡,你會不會像瘸狼一樣不顧自己的性命來救我們?”問得男人們心驚肉跳冷汗涔涔。
末代槍王 第二十六章(1)
放了瘸狼一家的那年,樺樹灣撤銷了互助組,在下鄉幹部的宣傳動員下入了社。入了社的村民們將自家的牲畜農具等一股腦兒交到了社裡。牲畜集中起來後,由專門的放牧人趕到祁連山裡去放牧。這讓狼們大喜過望,它們對管理沒有一家一戶那麼嚴格防範不那麼嚴密的羊群大肆進攻,有時甚至長驅直入,硬生生地在牧人的眼皮底下在藏狗狂吠聲中將牛羊拖走。無奈之下,縣裡決定各社成立打狼隊,發還了收繳的槍支對狼進行捕殺。
甄二爺第一個報名參加了打狼隊。能深入到闊別了多年的祁連山麓去重溫少年時代的打獵生活,是他一直心神嚮往的。那峻嶺那叢林那山溪那個留下了他初戀甜蜜的欠隆溝,以及那白額羊王,就像離別多年的老朋友一樣讓他牽腸掛肚。最主要的還有那個萬惡不赦神秘失蹤的張子龍。他知道他一定在祁連山的某一個地方裝扮成一個牧人滋潤地生活著。他一定要踐行剿匪最後一次戰鬥結束後發的誓言:一定要找到張子龍並活捉他,然後交給公丨安丨局將他繩之以法!
公元一千九百五十年至六十年,中國大地從天山山脈到阿爾金山脈到祁連山山脈,從藏東高原到藏北草原,人們開始了大規模對狼的清剿。這種地球上最兇殘最狡詐也最具團隊精神最具忠誠信義而又最可憐的動物遭到了一場空前的浩劫。進入祁連山麓的第二天,他們就開始大規模地清剿狼群。甄二爺揹著那支土銃槍,領著打狼隊的成員向那皚皚雪峰走去。他知道狼的棲息地。在人們的記憶和經驗中,狼一般是跟著遊牧的羊群牛群不停地遷移的。但實際上,狼也有相對固定的家園的,只是因為其隱蔽不被一般人所發現罷了。
是的,狼是一種非常狡詐的動物,為了能捕獲到一隻獵物,它使用的一些計謀常常令自以為萬物之主的人類歎為觀止自嘆弗如。
有一年冬天一個下雪的早晨,甄二爺追獵一隻火紅的狐狸一直追到了平羌溝。翻過一道山樑時,他看見三匹狼圍住了一頭梢牛(公犛牛)。前胸高聳,有著一身長長的拖地絨毛和尖利角的梢牛隻有在春暖花開的季節才會談情說愛,才會回到牛群中,完成它們傳宗接代繁衍子孫的神聖使命。除此之外的其餘時間都居住在高高的山脊上,過著獨來獨往的愜意生活。它們因其健壯雄猛,對狼的攻擊往往是不屑一顧的。不像黃牛、犛乳牛們,一旦發現狼便會嚎叫奔跑,正中狼的下懷,讓狼從側面撕開軟肋把他們的腸子倒了,最後倒地斃命,然後被吃個精光。當然,牛群遇見狼時那情形就大不一樣,它們立馬會團結一致,嚎叫著擺成一個個同心圓圓型牛陣,將無數黑黝黝的尖利角對準狼群,讓狼們無懈可擊。晚上,公牛們分佈在圈窩四周的山頭上站崗放哨保護牛群,從不投機取巧為自己謀取安全。而騾馬比牛們更加團結和聰明,不論平時那些公馬們為爭風吃醋打鬥得如何激烈,一旦遇上狼群的襲擊,則會立馬融合在一起,同樣是由弱到強排成圓陣,屁股朝外頭朝裡——蹄子是它們最好的防禦武器。而那幾匹公馬剎那間化干戈為玉帛,團結一致抵禦外侮,並且分工明確,根據公馬的數量,將三百六十度的馬群外圍按比例劃分,然後各負其責來回巡視,常常讓狼們使盡計謀也難逞其謀——甄二爺不止一次地慨嘆,在這弱肉強食的自然界裡,這些平時溫順老實的牲畜們自我保護的行為是多麼富有人情味和社會性啊!
末代槍王 第二十六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