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論是,如果我必須和日本人做生意,我要有一個清醒的認識,首先他們都是徹頭徹尾的實用主義者,至於原則和道義則是服從於利益的,舉例來說,二戰結束後日本被佔領期間,你們的政府為了減少美軍士兵強姦日本婦女的機會,專門建立了供美軍士兵消遣的妓院,以犧牲少數婦女的貞操換取大多數日本婦女的貞操,這使我很有看法。大和民族的血性都到哪裡去了?在戰爭中你們的神風隊員可以駕著飛機撞擊敵方的軍艦,這是何等的勇氣?可是一旦戰敗,大和民族的血性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億多國民,五尺高的漢子偉岸得象森林一樣,卻要由少數婦女去承擔戰敗的恥辱,而男人們都成了縮頭烏龜,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戰敗了,就該聽憑佔領軍擺佈?大和民族崇尚強者,甘心情願地在強者面前俯首貼耳,相反,對於弱者卻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嘴臉,還很有些莫名其妙的種族優越感,這就是典型的實用主義,我說的沒錯吧?"
武原正樹先是面帶微笑地聽著,但越聽臉色越發陰沉,顯然,鍾躍民的刻薄話傷了他的民族自尊心,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鍾躍民,你可有點兒過份了,你別忘了,站在你面前的是個日本人。"
鍾躍民冷笑一聲∶"我知道,和別人我還說不著呢。"他轉身端起自動步槍對遠處的胸環靶又是一陣速射,槍聲震耳欲聾地爆響起來……當他射空了彈匣轉回身子時,見武原正樹正眯起眼睛注視著自己,鍾躍民也微笑著和他對視起來。兩人對視了一會兒,武原正樹突然笑了∶"躍民,你還是老樣子,我想起當年在什剎海冰場上你就是這副好鬥的樣子。"
鍾躍民微笑著說∶"衛東,你倒是變多了,當年你打起架來出手果斷兇狠,不計後果,卻很少動腦子,而現在你倒是有些謀略了,表面上和顏悅色,其實心裡很想揍我一頓,是不是這樣?"
武原正樹淡淡一笑∶"躍民,你是軍人出身,我是學生出身,我今天是秀才遇見兵了。也難怪,你我畢竟二十多年沒見,彼此還不是很瞭解,你的戒心我可以理解,你看這樣好不好,關於合作的事你再考慮一下,咱們找個時間再談。"
"好吧,我會考慮的。"
"那我先走了,再見!"武原正樹走了幾步又停住轉身道∶"哦,我忘了告訴你,我有個朋友開了個武館,教什麼空手道,我有時也去玩玩,你有興趣嗎?"
鍾躍民笑道∶"我說你心眼兒多吧,想過過招兒就明說,幹嗎這麼客氣?行呀,哪天咱們去玩玩。"
寧偉這些日子忙得團團轉,他把飯館低價轉讓給別人,又在一個寫字樓裡租了兩間辦公室,還購置了電腦和傳真機等辦公用品,只等著拿到公司的營業執照就可以開張營業了。對於辦公司搞商業經營,對於自己能有多大本事,寧偉還是很清醒的。他出身工人家庭,在社會上沒有任何背景,他發現眼前的社會是很陌生的,改革開放以後,生活變得令人眼花繚亂,光怪陸離,社會也日漸呈現出多元的複雜性。由於個人閱歷關係,寧偉除了認識幾個北京籍的戰友,就再沒有任何社會資源了,這對於從事商業經營活動是極為不利的,他之所以打算辦公司,其實還是指望靠在鍾躍民這棵大樹上,他深知這個老連長的活動能量,很多在寧偉看來遙不可及的事,鍾躍民也許打個電話就能解決,他在鍾躍民手下當了這麼多年的兵,竟不瞭解這個連長究竟是什麼人。
寧偉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多年來也沒有養成讀書學習的習慣,他不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對於李援朝和鍾躍民這類人,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感到,他們屬於一個特殊的圈子,這個圈子看似無形卻很嚴密,外人是無法融入的,即使你很有錢,也別想讓他們接納你。
寧偉對生活的要求不是很高,他只希望能過上小康的日子就可以了,象鍾躍民的那種大公司經理的職位,他連想都不敢想,也知道自己沒那個能耐。他指望自己的公司營業以後,鍾躍民隨便給他幾宗生意,他就能發起來。他相信老連長不會不管他這小兄弟的,吳滿囤就是個例子,鍾躍民和張海洋這些年來不是一直給吳滿囤的父母寄錢麼?他們和自己雖然不屬於一個圈子,但畢竟是有過生死考驗的戰友,寧偉相信他們都是重感情的人。
寧偉申辦營業執照的註冊資金已經透過驗資稽核,接下來馬上可以領到營業執照了,他打算今天晚上去鍾躍民家,把五十萬元的借款還給鍾躍民,雖然還不到還款日期,但早還總比晚還好,這是信譽,笫一次求鍾大哥,應該給他一個守信譽的印象。
寧偉從工商局的大門裡出來,他戴上頭盔,開始發動摩托車。
一個騎"鈴木"125型摩托車的人把車停在他身邊,摘下頭盔說:"是寧偉吧?"
寧偉馬上就想起來這人他是中學同學胡大鵬,外號"錘子"。當年胡大鵬的家境很窮困,放學以後還要去揀煤核兒、揀爛紙。寧偉還見過他推著一輛用軸承做車輪的平板車,上面放著盛爛紙的筐,這類似今天時髦少年們玩的滑板,只不過滑動起來噪音大了些。他總是瞄著人家剛貼上的大字報,只要沒人注意,錘子就手急眼快地把大字報撕下來去賣廢紙,有時還偷幾塊臨街人家碼放在門口的蜂窩煤。當年的文化大革命使很多有身份的人倒了黴,但是對於錘子這類人來說,也許還是個福音,很少有人想到,那些寫滿廢話的大字報居然還養活了不少人,至少錘子靠放學後揀爛紙,就能使窮日子得到一定的改善。
寧偉笑著和他握手∶"喲,錘子,咱們可是有些年沒見了,你還好嗎?"
錘子是個五短身材,個子在1.65米左右,以前很瘦,這麼多年沒見,他明顯地發福了,看樣子他早已擺脫了貧困,日子過得蠻不錯,只是個子矮的人發胖顯得很滑稽,身體成了橄欖狀。錘子大聲道:"還行,我活得還算結實,寧偉,你小子不是當兵了嗎?"
"我早復員了。"
錘子說:"真沒勁,當年在學校,你們戴著大紅花,穿著新軍裝,牛B得不行,哥們兒當時還挺羨慕你們,覺得你們個個都是當將軍的料,怎麼著,當了幾年大頭兵,還是復員啦?"
寧偉說:"扯淡,有幾個人能當將軍。"
錘子揚起手腕看看錶,然後提議道:"咱們老同學有多少年沒見了?找個地方坐坐去,敘敘舊嘛。"
"行啊,坐坐就坐坐。"
錘子把寧偉帶進了一家咖啡廳,兩人坐下後,錘子翹起了二郎腿,喚過服務員,大模大樣地打了個響指∶"兩杯義大利黑咖啡,再來點兒甜味劑。"他打發走服務員扭過頭對寧偉解釋道∶"糖這玩藝兒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一般有點兒身份的人都不吃糖,這你就不懂了吧?告訴你,窮人吃糖沒關係,反正他吃不上喝不上,什麼營養都缺,說句不好聽的,餓狠了吃把黃土都能扛幾天,可有錢人就不行了,他成天燕窩魚翅的嘬著,又不幹活兒,營養都存在肚子裡,抖落不出去,所以吃東西就得留神,你看我這肚子,這身膘兒,不注意行嗎?血糖血脂蹭蹭的往上竄,大夫說了,照這麼下去就是糖尿病。當時我還不知道糖尿病是個什麼玩藝兒,再一打聽我冷汗就下來了,這麼說吧,您得什麼病也別得這個病,得了糖尿病就渾身沒勁兒,您那玩藝兒也豎不起來了,想泡妞兒,沒戲啦,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要是不行了,我身邊那些妞兒非把我吃了。"
寧偉樂出聲來∶"錘子,你的愛好還挺多嘛,就你還泡妞兒……"
"嘿,你還別拿武大郎兒不當神仙,我承認我當年是個窮小子,放學以後還得頂著西北風在爐渣堆上揀煤核兒,想起當年的日子,我操……一言難盡呀,咱們班馬彩霞你還記得吧,就是住在三道彎兒衚衕的那個妞兒,想起來了吧?當年咱哥們兒眼神兒有點兒問題,反正在我眼裡馬彩霞長得比他媽仙女差不到哪兒去,有一次我壯著膽兒給她遞了張紙條,具體內容我想不起來了,反正先是吹捧,就跟現在捧歌星似的,什麼肉麻的話都往上招呼,雖說免不了有些錯別字,可這是我有生以來寫過的最有文彩的文章了,結果您猜怎麼著?這小妖精居然把我的情書貼在教室的黑板上了,全班同學就跟看大字報似的看了個夠,把我鬧了個大窩脖兒,份兒算是跌到家了。你說有多巧,前些日子我在大街上碰見馬彩霞了,我當時愣沒認出來,是她把我認出來了,上趕著問我要地址,我一看,壞了,當年我眼神兒絕對是有問題,怎麼把她當成仙女了?她那模樣兒也就是個打工妹的水平,別說泡一下,就是自願到我家當小保姆,哥們兒還得考慮考慮,我那兒來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要是讓人家看見我有這麼個保姆,咱哥們兒的老臉往哪兒放?咱丟不起那人呀。"
寧偉聽他吹牛有些不耐煩,他很忙,營業執照雖然已經拿到,但要乾的事還多著呢,實在沒功夫聽錘子胡侃,他不好意思站起來就走,只好沒話找話地問:"錘子,看來你發財啦,說話的口氣很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