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吳滿囤,兩個人都沉默了。滿囤陣亡後,鍾躍民和張海洋費了不少周折,把滿囤的大弟弟滿倉弄到部隊當兵,不過滿倉可沒有哥哥幸運,他只能當幾年兵就復員,永遠沒有提幹的可能。本來鍾躍民打算把他安排在自己連隊,也好照顧一下,但滿倉只上過一年學,基本上是個文盲,要不是沾了烈士親屬可以破格入伍政策的光,他連兵都當不成。偵察分隊對士兵的要求比較高,滿倉實在不適合留在一連,他被分到工兵營。鍾躍民和張海洋還定期地給滿囤的父母寄些錢和軍裝,他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情緒歸情緒,工作是不能不幹的,而且還要幹好,鍾躍民不會因為鬧情緒就把連隊的工作扔在一邊不管。結果是他幹得還不錯,偵察營的三個連隊裡,一連的各項工作總是笫一。上級認為,鍾躍民帶兵還是有一套的,雖然這個連長毛病很多。
在上級主官的眼裡,這傢伙是個典型的另類人物,他很少對士兵進行傳統教育,有時還嘲笑指導員的工作方法。如果戰士們對上級領導有什麼不滿的話,鍾躍民不但不制止,居然還和戰士們一起大發牢騷。特遣隊的行動結束後,鍾躍民被上級首長指定授予二等功。誰知過了些日子,政治部聽到有人反映,鍾躍民竟把軍功章給一個來隊家屬的孩子玩,那孩子玩著玩著居然把軍功章給玩丟了。指導員當時就急了,要發動全連戰士去找,鍾躍民卻輕飄飄地說∶"丟就丟了,誰戴不是戴?文丨革丨那會兒的紀念章都是搶來搶去的,我就沒少搶人家的紀念章。"
指導員說∶"這是紀念章麼?這是榮譽,而且是最高的榮譽。"
鍾躍民說∶"扯淡,就是紀念章,你要喜歡,找著了你就留下,我送你了。"
政治部李主任聽到這些事的時候氣得渾身哆嗦,把鍾躍民叫到政治部大罵了一頓,鍾躍民一臉的無辜∶"李主任,這好比我丟了錢包,結果丨警丨察沒抓著小偷倒把我抓了,要我承擔責任,這不是不講理麼?我招誰惹誰了?"
鍾躍民也覺得奇怪,命運總和他開玩笑,那個倒黴的寧偉如此熱愛軍人這種職業,可到頭來軍隊卻不能留他。自己數次要求轉業,偏偏軍隊卻不放,不但不放,職務還不斷地變動,先是當了副營長,後來又扶了正,成了偵察營的營長,在這期間,鍾躍民還帶領偵察分隊去邊境地區參加數次特種行動。
鍾躍民的職務最後一次調整是因為軍偵察營的建制撤銷,他指揮的原軍偵察營改為軍區直屬特種偵察大隊,鍾躍民被任命為大隊長。雖然他的職務還是正營職,但他所指揮的部隊性質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這不是以前的普通偵察分隊了,而是一支地地道道的特種部隊了。
特種偵察大隊成立後,特種兵們的裝備及訓練科目也有了很大的變化,以前的偵察營連鍾躍民都算上,誰也沒受過傘降和機降訓練,而現在這些訓練是每一個成員必須掌握的,不止這些,部隊還裝備了火箭式單兵飛行器和動力翼傘,這些新式裝備是老偵察兵們以前聽都沒聽說過的。身為大隊長的鐘躍民不光是要訓練部隊,連他自己也需要重新接受訓練,轉業的事只好先放下了。
正當鍾躍民忙著鬧轉業的時候,袁軍卻意外地發現,有時天上也會掉下餡餅。
坦克三營營部的電話突然在夜裡兩點的時候響了,袁軍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這麼晚的電話肯定是有大事,他抓起電話:"喂,我是三營營長袁軍。"
電話傳來周曉白低低的聲音:"袁軍,我是周曉白。"
袁軍驚訝地問:"你在哪兒?"
"我在醫院值班室,袁軍,我想問你一句話。"
"你說吧。"
"以前你對我說過,想把咱們之間關係再向前發展一下,這句話現在還有效嗎?"
袁軍嚴肅起來:"當然,永遠有效。"
"那好,現在我同意,袁軍,咱們結婚吧。"
袁軍驚訝地張開嘴:"結婚,馬上,是不是太急了些?"
"你不願意嗎?不願意就明說。"
"不是這個意思,我當然求之不得,問題是我一點兒心理準備沒有,因為僅僅在幾分鐘之前你我的關係還是一般朋友,而你突然提出要做我的未婚妻,連讓我適應一下的時間都不給,我怎麼有點兒做夢的感覺?"
周曉白輕聲說:"咱們認識多少年了?還用再瞭解嗎?以前你向我提出過,我說要好好考慮一下,現在我考慮成熟了,你又覺得突然了,要不咱們就假裝剛剛認識,再接觸它幾年?"
袁軍忙不迭地說:"我又沒說不願意,你怎麼又不高興了?總得讓我請假吧?我是一營之長啊,能說走就走?我馬上去找團長請假,應該沒問題,我今年的探親假還沒休呢。"
"那好,你馬上請假,我等你。"
袁軍放下電話,一陣發愣。
剛被吵醒的營教導員揉著眼睛問∶"怎麼了?家裡出事了?"
袁軍若有所思地回答∶"是出事了,出他媽的大事了。"
鍾躍民的轉業問題一直拖到1984年,這一年中國政府宣佈裁軍100萬,使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春天,鍾躍民接到了去軍事學院進修的通知,他發現張海洋的名字也列在正營職進修人員的名單上,這已經表明了上級的意圖,儘管要有大批的軍官轉業,但鍾躍民和張海洋還是要留的人員,不然不會送他們進院校深造。鍾躍民認為他的命運已經到了一個轉折點上,如果自己去軍事學院進修,那麼回來後只能死心塌地在部隊幹一輩子了,再想轉業,恐怕不會有機會了。鍾躍民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轉業回北京。因為營職軍官想走的並不多,政治部正頭疼轉業幹部的工作不好做呢。這會兒要求轉業還顯得鍾躍民的姿態很高,有點兒主動為國家分憂的意思。
在軍司令部大樓前,張海洋從大樓裡走出來,兩個哨兵向他敬禮,他匆匆還禮,沿著軍部大院的水泥路向宿舍走去,時時向迎面而來的軍官和士兵還禮。鍾躍民開著一輛敞蓬吉普車從後面追上來,他猛拐方向盤,吉普車橫在張海洋麵前。
張海洋驚喜地問:"躍民,你好久沒來了,今天怎麼想起找我了?"
鍾躍民說:"我到軍務處辦事,順便來看看張參謀。"
"罵我呢是不是?司令部參謀一大把,咱不過是個聽喝兒的,比不了你鍾大隊長,特種偵察大隊你說了算。"
鍾躍民單刀直入地說:"聽說了吧?這次要裁軍一百萬。"
"當然,這誰不知道?你小子肯定又有想法了?"
"舊事重提,還是轉業的事,這次裁軍可是個機會。"
張海洋沉吟道:"你知道不知道?這次去軍事學院進修人員的名單裡有咱們倆。"
"我知道,正因為這一點,我才決定轉業,對於你我來講,現在是咱們人生的一座分水嶺,一旦去進修,就意味著從此一輩子做個職業軍人,再回頭也不可能了,要是現在就轉業,很多事還可以重新開始。"
張海洋說:"躍民,這個問題我考慮考慮,行嗎?"
鍾躍民嘲諷道:"你還真想當將軍?以後沒有仗打了,部隊已經沒的玩啦。"
張海洋想了想說:"嗯,有道理,你這一說我的心也活動了,這次裁軍倒是個機會,要不然部隊也不會放人,你決定了嗎?"
"我的決心已定。"
"躍民,你容我再想想。"
"那你就想吧,我已經把轉業報告交上去了……"鍾躍民一踩油門,吉普車箭一樣竄出去。
張海洋愣了一下,突然大喊:"躍民。"
鍾躍民猛地剎住車,汽車輪胎髮出刺耳的尖叫。
張海洋說:"你走了,我也沒意思,不如一起走,我馬上寫轉業報告。"
"你可想好了,沒人逼你,別到時候後悔。"
"我已經想好了,轉業,回北京。"
鍾躍民和張海洋的轉業報告很快就被批准了,幹部處的人正為這麼多不願轉業的軍官忙得焦頭爛額,尤其是一些來自農村的軍官,儘管轉業後可以在縣城安置工作,但他們仍然不願意轉業,這部分人的工作很難做。鍾躍民和張海洋都是內定不予轉業的軍官,他們卻在這時交上了轉業報告,幹部處的人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這下又多出了兩個能留下的名額,他們的工作也好做一些。幹部處的的王處長分別找鍾躍民和張海洋談過話,也象徵性地挽留了一下,鍾躍民一口咬定他要求轉業的舉動是考慮到國家的困難,自己在部隊也受了十幾年教育,理應為國家分憂才是。王處長才不相信他的鬼話,鍾躍民鬧轉業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政治部誰不知道?不過王處長還是挺感謝鍾躍民和張海洋的,他們主動要求轉業畢竟是減輕了幹部處的壓力。
在北京的復轉軍人安置辦公室,鍾躍民、張海洋穿著摘去領章的軍裝站在接待廳裡,他們正和一些從各軍兵種轉業復員的軍人交談。
鍾躍民看看錶,不耐煩地說:"等了四十分鐘了吧,怎麼還不叫咱們?"
一個穿海軍軍裝的轉業軍官說:"你才等四十分鐘就不耐煩了?我都等一個多小時了,沒轍,到了這兒咱歸人家管,你還別有脾氣。"
張海洋說:"躍民,咱們這兵種幾乎沒什麼專業能和咱對口,也就是公丨安丨局刑警隊能搭上點兒邊,要分咱們去公丨安丨局,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