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年紅八月你還記得吧?你那會兒也鬧得挺歡的,先是打黑五類,後來你們又想起打流氓,各學校都成立了"鎮流隊",誰是流氓臉上又沒寫字,你們看誰不順眼誰就是流氓,小混蛋以前是個老實孩子,有個鄰居和他家有仇,就給紅衛兵遞過話去,說他是流氓,這麼著,紅衛兵把他抓去差點兒打死,他命大,挺過來了,我們衚衕有個哥們兒也是練摔跤的,他嘴硬不服軟,當場就被打死了,"小混蛋"出來以後就變了,變得心毒手狠了。"
"他就這麼結下仇了?可他怎麼連不認識的人也殺?"鍾躍民驚訝地問。
"你想想,紅衛兵是誰搞起來的?還不是你們幹部子弟?你們這些人又特別愛臭顯,變著法兒也要鬧件軍裝穿穿,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的身份,"小混蛋"認準了穿軍裝的就是幹部子弟,他不是衝哪個人,是你們"老兵"這個圈子去的。"
鍾躍民露出兇相∶"那他是找死呢。"
李奎勇也繃起了臉∶"別說是他,我們衚衕的孩子包括我,也都看你們不順眼,你們的爹媽不就是有權有勢麼?從小就吃好的,穿好的,連上學都是好學校,我們就天生命賤?憑什麼?"
鍾躍民冷冷地說:"我們的爹媽提著腦袋幹革命的時候,你們的爹媽在幹什麼?這會兒要講平等了?早幹嗎去了?"
李奎勇猛地站起來說:"鍾躍民,我最煩的就是你這牛哄哄的勁頭,你牛什麼?你們爹媽有權有勢,總不能我們老百姓的孩子就該死吧?"
鍾躍民也站了起來:"你怎麼樣我不知道,小混蛋肯定是該死,他死定了。"
"你別以為你們人多勢眾,誰幹掉誰還不一定呢。"李奎勇陰沉著臉道。
"奎勇,你們不是對手,不要不服氣,不信咱們走著瞧,看在同學的份上,將來我們抓住你,我也許會放你一馬。"
"鍾躍民,從今天分手以後,我要再碰上你,就用刀子和你說話。"李奎勇把菸頭狠狠地摔在地上,騎上腳踏車要走。
"奎勇。"鍾躍民叫了一聲。
李奎勇停下車,但仍然背對著鍾躍民∶"有話就說。"
"下星期一的芭蕾舞,你們還去嗎?"
"什麼意思?是想從我這兒探點兒訊息?"李奎勇充滿敵意地問。
"如果小混蛋不去,他就算栽了,這種丟份兒的事他恐怕不會幹,可他要是敢去,我們就讓他變成篩子,所以,奎勇,我希望你別去。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不知怎麼,鍾躍民的口氣都有些近乎哀求。
李奎勇遲疑了一下,騎上車頭也不回地走了。
鍾躍民望著李奎勇的背影,心情很複雜……
第四章
刀光劍影的天橋劇場,小混蛋和李奎勇突出重圍。鍾躍民和張海洋的一次突襲行動,兩條短棍對付京城第一殺手。鍾躍民和周曉白的激情之吻,他沒想到女人的嘴唇竟如此柔嫩,一觸便一發不可收拾,那種異樣的感覺,在一瞬間充斥全身,引來一陣陣顫慄……
傍晚時分,天橋劇場的大門前燈火輝煌,人聲喧鬧,觀眾們執票透過檢票口。檢票口外面擁擠著黑鴉鴉的人群,這都是些等退票的人。他們手裡舉著鈔票,逢人便陪著笑臉問∶"同志,有富餘票麼?"
鍾躍民和張海洋各自拎著一個軍用挎包站在檢票口的兩側,注視著透過檢票口的人群,彷彿在尋找著什麼。張海洋的右手插進挎包裡,臉上的表情很兇惡,似乎隨時準備抽出刀來投入廝殺。
鍾躍民卻滿臉微笑,一見漂亮姑娘過來便滿面春風地迎上前去∶"這位女同志,有富餘票嗎?"人家要是搖搖頭,他便窮追不捨地尾隨著∶"那我有富餘票,您看嗎?"他為此捱了不少白眼,正派姑娘一見他嘻皮笑臉的樣子,便認定他是流氓,誰敢要他的票?鍾躍民要的就是這效果,閒著也是閒著,逗悶子唄。
張海洋見他忙個不停,便笑罵道∶"你丫是不是有病呀?有能耐一會兒周曉白來了,你再表演表演。"
鍾躍民說∶"她們早進去了。"
"我說呢,要不然你敢這麼歡實?你悠著點兒吧,周曉白可是我們大院的"院花",我們一不留神讓你給拍走了,這下肥水流進外人田了。其實我們兩家還是世交呢,我爸和曉白她爸四一年在晉察冀二分割槽就是老搭檔,兩家一直走得很近,我和曉白還是小學同學,就這關係也沒擋住你中間插了一手,我就奇怪,周曉白是個挺傲的人,你小子是不是給人家下迷魂*了?"
鍾躍民顯得挺客氣∶"不好意思,早知道你們兩家是這關係,我就不給她當教練了,不過現在也不晚,哪天我是不是和曉白說說,說你從小學一年級就暗戀上她了,為了哥們義氣,我得忍痛割愛。"
"去你大爺的。"
鍾躍民懶洋洋地把挎包甩到肩上∶"進去吧,快開演了。"
張海洋懊惱地說∶"媽的,這小子可能不敢來了,好歹也是個成名的人物,這小混蛋也不怕丟份兒,"
小混蛋到現在還沒有出現,不過鍾躍民仍然認定,他一定會來。小混蛋是個好面子的人,他無論如何不會栽這個面子,反之,他如果來了,又能成功脫身,那麼到不了明天,他會吹得全城都知道,把自己說成是李向陽,深入虎穴如入無人之地。鍾躍民挺可憐這個傢伙,這個從小在衚衕里長大的孩子還沒見過什麼世面呢,一年以前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憑著心毒手狠混出點兒名氣,現在已經開始為名聲所累了,就憑這一點,他就非倒黴不可,因為他已成了眾矢之的,誰幹掉他誰就會成名。鍾躍民一夥剛剛崛起時,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專找那些文丨革丨前就成名的流氓頭兒叫板,那些流氓頭兒早已失去了當年的鋒芒,只是一個勁地說好話認栽,因為他們心裡太明白了,這些小兔崽子最好別惹,你橫豎都佔不到便宜,打贏了你丟面子,因為對方是無名之輩,你有欺負小孩兒之嫌,要是再打輸了,你以後就別在江湖上混了,讓一群小兔崽子給收拾了,還好意思當流氓頭兒?
這個道理很簡單,可是能把它想明白的人並不多,包括很多大人物,轟轟烈烈一輩子,最後為名聲所累,栽了跟頭。象鍾躍民這種鬼精的傢伙,卻在十六七歲的少年時代就把這個道理整明白了,他想,要是自己處在小混蛋的地位,今天說什麼也不會來,面子和生命比起來,就顯得太微不足道了。
開演之前,劇場的休息廳成了京城玩主們的社交場所,李援朝似乎是個中心人物,他被一群男女青年簇擁在中間,如眾星捧月,和這個握握手,和那個交談幾句,顯得很有風度。
鍾躍民和張海洋走進休息廳,看見杜衛東正含情脈脈地和一個漂亮的小妞兒在交談,他向鍾躍民他們點點頭。
張海洋揶揄道∶"我從來沒見過杜衛東這麼溫柔,那雙眼睛水汪汪的,快滴出水來了。"
鍾躍民說∶"水汪汪的?我怎麼沒看出來?我只覺得他眼睛裡發出一種綠光,象狼一樣,你說,那傻妞兒知道不知道自己快變成狼食了?"
杜衛東裝沒聽見,繼續柔情似水地和小妞兒談話。
地雷帶著和平里的一夥玩主走進來,見了鍾躍民問∶"看見小混蛋沒有?"
鍾躍民搖搖頭。
地雷撩開軍大衣,露出掛在裡面的一把斧子說∶"看看,我這傢伙都備好了,那小子敢來就劈了他。躍民,我在二樓笫一排,有動靜就叫我一聲。"
開幕的鈴聲響了,鍾躍民和張海洋走進劇場,袁軍、鄭桐、周曉白、羅芸等人都已經坐好,只有周曉白的座位旁邊給鍾躍民留著一個位子,大家心照不宣地認為周曉白已經是鍾躍民的女朋友了。
張海洋和他的夥伴們坐在第五排,他扭回頭向鍾躍民打了個手勢,請他注意一下四周的動靜。鍾躍民點點頭。
周曉白奇怪地問∶"躍民,你怎麼認識張海洋呀?"
鍾躍民笑道∶"你忘了?還不是因為你?"
周曉白終於想起笫一次見到鍾躍民的情景,便紅了臉不吭聲了。
劇場裡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紅色娘子軍》的序曲驟然響起,一束燈光打在紫紅色的舞臺幕布上,大幕徐徐拉開。第一幕"長青指路"開始了。
鍾躍民坐在周曉白旁邊,兩人聚精會神地看著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