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當楊元朝再次站在老刑偵跟前時,對這所人煙稠密、街道縱橫交錯的西南重鎮,已經瞭解不少了,多少達到了一般移民的水準。
老刑偵有所準備,當即見真章,考了他一些有關地理知識和基本社情方面的問題,楊元朝均對答如流,連一點兒磕巴都不打。
老刑偵不禁高興地呵呵直笑,看來,已經對楊元朝產生了好感,也多少擯棄了對於一般高幹子弟的一貫看法:“行,年輕人,問題回答的很準確。看來,你是真下了一番功夫,正所謂有耕耘才有收穫嘛。這段時間你挺辛苦,連我在街上都看著你好幾回,騎著腳踏車瞎轉悠。現在,你去一科報到吧,案子有的是,馬上就可以開始工作。”
在跟楊元朝接觸後,與魔鬼打了大半輩子交道的老刑偵很喜歡這個年輕人,認為楊元朝不僅人聰明,也捨得付出,正經是一塊搞刑偵的好料,值得雕琢的璞玉。
正常上班後,楊元朝勤奮努力,積極表現,只要上了案子,就算黏糊上了,一門心思都撲在案子上,哪凡是幾天幾夜不休息、不回家也沒怨言。
翻過年來,1980年元月中旬一日。
一幫子尚未成家的年輕刑警正在處裡的食堂吃午飯,處長老鄭氣急敗壞地跑來,氣呼呼地命令小青年們,都給老子趕緊撂下飯碗,馬上到附近的人民路去走一遭,有緊急任務。
原來,那兒的一家茶樓的服務員,因一起很小的盜竊案窩贓,被依法處以行政拘留十五天的處罰,這在對於所有違法犯罪和刑事案件的人頭打擊處理上,算是最輕的。
不料,等二科負責反盜的老劉他們去帶人時,這個五短身材的臭小子竟敢公然抗法,耍賴不走,並還居心叵測地煽動一干品茗逍遙的茶客們,以及外面大街上過往的行人,跟著一塊堆兒起鬨,一時間鬧得群情激昂、人聲鼎沸,嚴重堵塞了交通,造成了非常惡劣的影響。
本來,剛進政權機關不久的年輕丨警丨察均屬於新手,學習和開會的時候居多,很少出門兒見世面,更甭提真刀真槍地與犯罪分子面對面地過招了。現在,聽說有緊急任務,立馬都來了精神頭,不免個個興奮異常,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扔下飯碗,便一齊風風火火地趕去,很快在人民電影院的界壁兒找到了那家門前已然擁擠得水洩不通的茶樓,和急得團團亂轉,滿臉的汗珠子正吧嗒吧嗒直往下掉的老劉和他的面瓜徒弟倆人。
老劉的情緒相當激動,氣急敗壞地介紹說,這耍賴不走的小狗日的,正經是他媽一塊茅屎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整個死不改悔,頑固派一個,不僅半點兒不領辦案民警治病救人、高抬貴手的情,還欺負他老人家和麵瓜徒弟倆人都太心慈手軟,任你是苦口婆心地啟發誘導,還是正襟危色地政策攻心,把嘴皮子磨破了,可到了,卻仍還是一對牛彈琴,白搭,死活就是不跟你到拘留所去,怎麼著吧?
當時,茶樓門口已是人山人海,喧囂而鼎沸,跟煮餃子的開鍋水差不多少,圍觀看熱鬧的群眾沒有上千,起碼也得有個七八百,已經把道路完全堵塞了。來往的車輛排成一眼望不到頭的長龍,司機老爺們也夠湊份子,可勁按喇叭玩,惟恐天下不亂,那場面,別提有多混亂不堪了,膽兒小點兒的,恐怕都會眼暈和迷糊。
面對這份嚴重的態勢,一些本來還一腔熱情,想露一手的新手,不免有點兒犯怵,一時間,不知該咋辦才好,甚至,有的還產生了畏難心理,腳步不自覺地往後稍,擔心不定啥時候,背後就會有人偷施冷拳冷腳,或是不知打哪飛來一塊石頭、雜物甚麼的,傷著自己。
也難怪,一則,來增援的都是新手;二來,應對這種緊急突發性事件,尤其是處置這種當街鬧事和有大批群眾圍觀的混亂場面,和一般辦案不盡相同,要的是臨機應變,處亂不驚,面對挑唆鬧事的人和大批不明真相、情緒激動的群眾,必須膽大心細、沉著冷靜才行,否則,就會適得其反,不僅達不到目的,還有可能會激化矛盾,導致更大規模的騷亂,造成更加惡劣的影響,也未可知呢,不是鬧著好玩的。
可事實上,真正挑頭鬧事的,除了那個要被拘留的臭小子外,也就只有五六個人,都是茶樓的服務員,其中,還有倆女的。
可就這麼幾個人,楞是仗著群眾不明真相、混淆視聽、人多勢眾,又欺負向來老實巴交的老劉,還有他那連平時說話也會臉紅耳熱的面瓜徒弟倆人都太溫柔了,太講政策和道理了,不禁倡狂地上躥下跳,故意刁難,好傢伙,那份囂張的氣焰要多可惡有多可惡,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可楊元朝卻不吝這些,自小就能徵慣戰,經常和別的孩子打架,負傷掛彩是家常便飯,膽兒早練出來了。
那還是在他年及十四五歲的時侯,遇著文丨革丨停課,父親又被揪了“軍內一小撮”,連參加紅衛兵和紅小兵的資格都沒有,見天無所事事地閒蕩,還經常和本院兒的一幫孩子結夥上街“茬架”(北京孩子管找茬兒打架叫茬架),好勇鬥狠,無事生非地胡作,不僅練出了一身膽兒,一般的擒拿格鬥術也會幾招,因此,屬於不怕事的主,越是碰著大場面,棘手難辦的事,就越興奮,來精神頭。
只見他一邊大聲嚷嚷著,“都閃開,閃開,請不要幹擾我們執行公務”,一邊把那幾個挑頭鬧事的茶樓服務員,特別是那個窩贓的小雜巴地使勁往茶樓裡面驅趕。
其他一些膽兒也夠大的同伴也都忠於職守地一塊使勁,齊心協力地推推搡搡、你拉我拽、生頂硬扛,好不容易才算把幾個挑頭鬧事者驅趕進茶樓。
“趕緊關門!守住——”
楊元朝一邊大聲嚷著,一邊像是拎小雞似的把氣焰囂張的窩贓者單另提拉出來,抬腳就踹膝蓋頭,力氣之大,幾乎把頂多也就百八十斤的臭小子愣是給平空踹飛了起來,只聽吧唧一聲,小子來了個高撲虎、嘴啃泥,狠狠地摔在幾米開外的水泥地上。
“唉呦……疼死老子了……”窩贓者蜷縮成一堆兒,發出痛苦的呻吟。
此時,茶樓裡已無賦閑品茗之人,早都跑到外面大街上瞧熱鬧和推波助瀾去了,剩下的,只有本店的十來個員工,大都是年輕姑娘,一個個穿著鄉情濃鬱的印花土布衣裳,吃驚地站在那裡,看丨警丨察打人。
窩贓者摔得夠重,根本爬不起來,匍匐在地上,齜牙咧嘴地負痛呻吟著,可嘴巴頭卻仍挺強硬,死攪蠻纏地不服氣,隨便一吐嚕,就是一串令人不堪入耳的髒話,比廁所的味道還難聞。
一個經理模樣的中年人憤怒地走上來,貌似義正詞嚴地指責楊元朝不該打人。
“你閉嘴!”楊元朝用手指著他,以更加憤怒的氣勢針鋒相對。“現在知道打人啦?剛才幹甚麼來著?員警來抓人是執行公務,履行法律所賦予的神聖職責。你們為甚麼要推波助瀾、起鬨架秧子呀?告訴你,老老實實給我躲到一邊去,免得你也吃不了得兜著走!媽的,你以為就不能拘留你呀?再說,定你個抗法和幹擾執行公務也不是不可能!還跑了你?老丫挺,滾——”
此人被嚇住了,臉色煞白地連忙退了回去。
“日你先人,老子就是不跟你們走!”趴在地上的窩贓者一當多少緩過勁兒來,張口便開罵。
楊元朝一聽,本已消了的火又被激起,因為,“日你先人”這句罵人的髒話,屬四川方言,操人八輩祖宗的意思。
楊元朝不禁大為光火,俯下身去,再次提拉起嘴裡髒話連篇的窩贓者,毫不客氣地抬手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打得小子一愣,外加向後一趔趄。
“嘿,龜兒子丨警丨察打人!”
“因為你小子犯了法,知道嗎?”
“我日你先人,老子就是不走,你能咋個嘛?”
啪地一聲,楊元朝又給了小子一耳光:“你還敢嘴硬?”
“嘴硬咋個嘛?老子他媽天不怕、地不怕,我日你先人!”
楊元朝真有點兒怒了,受不了這份髒話和頑固不化的死硬勁兒,索性左右開弓,一連氣兒打了窩贓者十好幾個耳光,把個臭小子的腮幫子都給抽腫了,只見那鮮紅的血水像是小孩上火後撒的尿似的,汨汨不絕地從嘴角往外流淌,這才算是真正讓窩贓者老實下來,再也不敢反抗吭聲了。
那些原本幫兇的店家和一干服務員見了這陣勢,早都嚇傻了,大氣兒不敢出,均畢恭畢敬地站直了等著挨訓,接受法制教育。
“媽的,還治不了你了?”見反抗者總算老實了,楊元朝心頭的火也便消了,一邊搓著兩手,以便減輕手掌心裡火辣辣的疼痛感,一邊沖一幫充滿欽佩神色的同伴們使眼色,意思是,兄弟,都甭慎著啦,還不趕緊給銷贓者戴上手銬,準備開拔走人吧您哪。
一個年輕同事走過去,喀嚓一聲,給已經被教訓得蔫頭耷腦的銷贓者戴上手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