件洗得起毛邊的黑色院服,眼睛下方有明顯的熬夜造成的淤青。
但是他的眼神讓人無法不去注意。
盧修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確定,那是一個典型的斯萊特林才會有的眼神,隱藏在層層疊疊的謹慎淡漠下的銳利刻薄,毒蛇還未亮出獠牙的沉穩。
“馬爾福先生,突然大駕光臨真是意外。”斯內普看清了對方,略微把門打得更開了一些,破曉之前的孱弱微光撲落在他身上,加重了他身上的那種陰森感。他的手握著魔杖藏在門後,貼上門鎖,低沉的少年音平滑輕緩,沒有一點起伏和溫度。
盧修斯從口袋裡拿出一支貼著便籤的透明玻璃試管,裡面裝著一半容量的發亮銀白色線狀物:“主人讓我給你送來這個。順便一提,他聽說了你昨天的表現,對你很滿意。”
斯內普的目光輕輕擦過那支試管,立刻明白了那是什麼,然後一絲遲疑也沒有地抬手接過它們,“多謝。我會辦好的。”
“別讓主人失望。”盧修斯的灰藍色眼睛看起來像極了頭頂的天空,鋪滿難以捉摸的雨水和陰雲。
“我會的。”
“那就祝你好運了。”
“你也一樣。”
關上門,斯內普將試管上的便籤翻轉過來,黑魔王的手跡展露出來。漆黑的墨水在淡棕色的紙片上彷彿永恆那樣的凝固,華麗優美到即使寫出的內容象徵著死亡也是一種讓人驚歎的藝術。
他說,找到她,殺了她。
斯內普走到地下室,將裡面的東西倒進冥想盆,然後埋頭深陷進那片旋轉擴散的銀白色。
他知道那是誰的記憶,因為是他昨天親手從那個人頭腦裡取出來的。所以斯內普以為自己會迎來一片冰冷憤怒的壓抑,卻沒有想到睜眼就撞進一團燦爛的溫暖裡。
新鮮的青草味道,沁人心脾的小蒼蘭香氣,明亮溫柔的陽光暖得讓手心都發燙。
斯內普跌進這團過分鮮活的記憶裡,睜眼的瞬間,迎面闖進來一張肆意美好的笑臉。暖棕色的眼睛被一種明快的愉悅牽引得彎彎的,乾淨柔軟的淡金色髮絲鋪散在草地上,彷彿鋪開的孔雀屏尾,和青嫩的草葉一起,虛空纏繞在他指縫間。
那是個很年幼的小女孩的模樣,被無比清晰地定格在埃蒙德·菲爾德的記憶裡,絢爛了他的整個回憶。
女孩躺在地上衝剛好跌落在自己頭頂上方的斯內普哈哈大笑,手裡搖晃著一束盛開的小蒼蘭。然後她翻身爬起來,頭髮上勾著幾張毛絨絨的草葉,蹦跳著朝斯內普身後跑過去,細瘦的手臂張開著去擁抱站在不遠處蹲下身的年輕男人,彷彿那是她的整個世界。
“爸爸!”女孩大喊。
“奧羅拉。”埃蒙德摸摸她的頭髮,親吻她的額頭,將她抱起來用帶著些鬍渣的下巴去蹭她的脖子,惹得她笑個不停,手裡的小蒼蘭落了一地。
奧羅拉笑完了,一邊揉著眼睛一邊看著他:“你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吧?”
“這次回來時間會停留長一點。”埃蒙德的眼神暗淡了一瞬,然後說到。
奧羅拉的肩膀一下子垮下去,眼睛裡的光芒退散殆盡:“你還是要走嗎?”
“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有一直在一起的那天的,我保證,親愛的。”
“可是,後天是我的生日。”
“那我想我們可以一起過這個生日了。”
“真的嗎!?還有媽媽一起!”
“還有媽媽一起。”
斯內普看得有點茫然,他印象裡的父親可不是這樣,而且這個記憶實在太過溫情,讓他有點懷疑自己昨天有沒有提取到正確的那部分。
“我們回家吧。”
“我們回家。”
斯內普迅速跟上去,他需要知道菲爾德家的地址,這樣才能完成黑魔王交給他的任務。他需要這些,在失去了最愛的莉莉以後,空洞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彌補的靈魂,只能用這樣的方式虛假地填滿。野心權力和地位,他像個被宣判了死刑的絕症患者,無論把手伸得多長也再也夠不到那片曾經溫暖他整個童年的綠色,莉莉眼睛的顏色。
斯內普曾經盯著斯萊特林的徽章看了很久,終於發現徽章的綠色永遠無法和莉莉的眼睛融合在一起。它們太不一樣了,一個冰冷深沉,一個璀璨純真。
有時候他半夜爬起來坐在浮動著水光的休息室,看著頭頂波光粼粼的湖水,有種快被那濃郁綠色溺死的感覺。
他無藥可救的那樣痛苦,自虐似的隱忍,偏偏還束手無策。
記憶開始劇烈波動,斯內普掉進下一個漩渦,畫面穩定以後,他站在鋪天蓋地的雨水裡。那些透明的雨絲穿透他的身體落在地面上,在周圍的路燈映照下朦朧地發亮。
他面前是一家麻瓜社會的禮品店,那個叫奧羅拉的小女孩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和他面對面站著,正在專心致志地看著櫥窗木架上的音樂盒。一個穿著潔白芭蕾裙的小人偶在裡面保持著一個姿勢轉圈,清脆流暢的音樂徐徐暈開。
“爸爸,我想要這個,你送它當我的生日禮物好不好?”
有貓頭鷹頂著瓢潑大雨飛進店裡,落在埃蒙德的手上。他開啟那封幾乎溼透的信,臉上的笑容瞬間蒸騰得無影無蹤。
“抱歉羅斯,我得走了。”
“什麼?!”奧羅拉愣了一下,尖細甜美的聲音顫抖著拔高,“你答應我要留下來陪我過生日的!就是今天!”
埃蒙德握住她的雙肩,語氣裡的決絕和悲哀激烈如窗外的大雨,沒有盡頭那樣傾瀉而出:“對不起羅斯……我,我現在就得走了。你和媽媽一起回家好嗎,我發誓我會很快回來的……”
“你不能走!你答應過我的,你騙我!”奧羅拉掙脫他的手,“你在發抖,你根本不知道你自己什麼時候能回來!你這個騙子!”
哐噹一聲,音樂盒摔在了地上,奧羅拉衝進雨裡,從斯內普身邊跑進黑暗裡,紛亂的髮絲穿透他的手掌和臂彎。
“羅斯——!”
斯內普抬頭看了埃蒙德一眼,轉身打算跟上奧羅拉的腳步,卻再次掉進新的漩渦裡。
這是一間昏暗破舊的房屋,唯一的光源是一盞即將熄滅的馬燈,濃重的黑影從四面八方生長起來,把埃蒙德困死在裡面。
他寫信,“尊敬的鄧布利多教授,我願意為對抗伏地魔而獻出我的生命。我祈求您能保護我的家人,讓他們遠離厄運,我請求您,用我的所有一切來請求您……”
斯內普低頭,看到灑了滿地的發皺信紙,爬滿陰影,寫的全是一樣的內容:
“愛,瑪麗安,羅斯。我愛你們。”
“愛,瑪麗安,羅斯。我愛你們。”
“紙薄情深,吻我所愛千百遍。”
“我為他們,更為你們。”
“魂兮歸來,與愛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