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臉,輕柔地問: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男孩沒有迴應,一動不動望著遠處天空,瞳孔沒有聚焦,思維漂浮在浩瀚無際的黑色大海,海水將他包裹,海水將他吞噬,他的靈魂快要消亡。
金致堯努力擠出一個笑:
“今天是母親節,媽媽的節日。”
坐在他身邊,如同講述遠古的童謠,聲音溫柔親和:
“你的媽媽很愛你,逝去之前,給你準備了三歲生日的禮物,只是一直沒來得及送出。”
夏銀河突然偏過頭,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執著,很認真。
金致堯微笑,拿出手上的禮物,被粉色包裝紙包裹的方形盒子,盒子上扎著綠色絲帶,很漂亮。
將禮盒放至他的手中,鼓勵說:
“拆開看看,好嗎?”
他愣愣地看著盒子,半天沒有動。
金致堯動手幫他,解開扎得繁複漂亮的禮花,拆開包裝紙,開啟盒子。一個陳舊的旋轉木馬音盒顯露了出來。
歲月讓禮物腐蝕,蘊含的愛卻被保留了下來。精緻小巧的旋轉木馬暗淡無光,彩漆剝落,粉色的傘棚下,是三頭白色的小馬。小馬造型靈動,憨態可掬。粉色的底座上,是金屬鑲嵌的赤金玫瑰和花枝。玫瑰盛放,花枝纏繞,金屬底座背面鐫刻著一行字:
“獻給我的愛。”
金致堯轉動著音盒,一點一點給他看。男孩一動不動地看著,依然沒什麼表情。
金致堯開啟開關,清晰的樂聲響了起來,叮叮咚咚,如跳動的精靈,一首生日快樂樂曲。樂曲簡潔,單純動人,小馬隨著樂曲的播放轉動起來,輕輕搖晃,如三隻溫柔可愛的小天使。最後一個音符停止,小馬停止轉動,安靜迴歸原位。夏銀河焦急地望著金致堯,似乎在問他為什麼音盒不響了。金致堯輕輕笑了下,又撥動一個開關,一道溫柔的話語突然傳了出來:
“寶寶,媽媽愛你。”
如同解禁的咒語,沉默的男孩突然動起來,撥開金致堯的手,再次按動那個開關,溫柔的女聲再次傳來:
“寶寶,媽媽愛你。”
聲音隔著時間的長河清晰傳至他的耳朵,那些被時光埋葬的溫柔,再次將他愛撫。他不停地按,不停地聽: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寶寶,媽媽愛你。”
……
迴圈無數次,直到電量耗光,他擺弄著音盒,哭著發問:
“為什麼不說話了?”
金致堯輕輕抱住他,抹掉他的淚水,安慰道:
“媽媽今天休息了,明天再陪你說話。”
夏銀河心理治療取得重大進展,醫生從他母親入手,安慰他,治癒他。給他看那些被掩藏住的照片,珍貴影片,腐舊文字,無一例外地,全部透著一個年輕母親對他深沉的愛。
被愛治癒,被愛救贖,醫生告訴他,他是被寵愛的,他並不孤獨。億萬星河上空,有一顆閃爍的星星,是母親靈魂的化身,母親每晚都在天空凝視他,愛著他,他永遠是母親的至寶。他執著地問,是哪一顆星,醫生想了想,回答:
“天狼星。”
醫生晚上陪他看星星,告訴他,他出生在夏天的夜晚,那晚星空明亮,母親生產困難,但還是執著地堅持了下來,為他取名銀河,希望他的人生如星河般廣闊、明燦。
他身體的每一處,靈魂的每一處,都被一個女人寄予深沉的愛,他不應該再自我放逐。
他被治癒,被一個去世多年,連回憶都沒有的女人。幸運,又不幸,人生波濤起伏,跌至深谷,再次得到救贖。
過去的回憶帶給他太多痛苦,醫生鼓勵他開啟新的生活。女性的身份帶來太多屈辱,鼓勵他,也許他可以迴歸男性的認知,重拾被遺忘的自尊心。
他抱著八音盒入睡,在愛語中流淚,沉入溫柔夢鄉。第二天,他找來剪刀,對著鏡子,將那頭乾枯的長髮全部剪光,枯亂的頭髮零落,如逝去的愛恨,無影無蹤。
醫生驚訝地看著他凹凸不平短髮,笑著說很好,很適合。
他勾著頭,緊張地抿著唇,還是不太適應。
醫生安撫輕笑,帶他去理髮店,讓髮型師將那頭亂糟糟的短髮理平。鏡子裡不再是一個柔弱漂亮的女孩,而是一個乾淨清爽的男孩,他的頭部線條優美,貼近頭皮的短髮並不難看,反而帶來一種性別倒錯的美。
他脫掉那些精巧的裙子,開始穿男裝,穿柔軟寬鬆的男士體恤,穿材質硬朗的工裝褲,穿舒適合腳的運動鞋。他適應去做一個真正的男孩,他在蛻變。
金致堯偶爾會來醫院看望他,問他未來打算,問他是否還想繼續上學。學校裡都是懵懂年少的高中生,他的經歷和他們格格不入,不太想繼續適應。
金致堯尊重他的想法,告訴他可以選擇自己喜歡做的事,列舉了一些興趣愛好,供他參考。他渴望自由,渴望行走,聽取金致堯意見,學了車,拿到駕照。
拿到駕照第二天,開著金致堯送他的車去了最近海岸,赤腳走在沙灘上,聆聽浪濤的翻卷。潮汐帶來海洋深處的寶藏,他彎下腰,在被海水浸溼的沙灘上撿到一隻白色貝殼,一隻小小的、被海水腐蝕過的破爛貝殼,將它作為禮物,帶了回去。
離開的時候,看到有人舉著專業相機在海岸邊攝影,一個年過半百的攝影師。男人神態專注,他好奇地走近看了看。準備走的時候,攝影師突然喊住他:
“小夥子別動。”
他呆愣愣抬頭,咔嚓一聲,鏡頭定格,一張完美的照片成型。攝影師興奮地朝他招手,示意他去看照片。螢幕上,紫紅天空下,蔚藍大海邊,一個乾淨、清瘦、漂亮的男孩輕輕抬頭,專注又模糊地注視鏡頭,眼神中那份憂鬱、表情中那份無辜觸動攝影師,興奮地問他能不能當一天自己的模特。他輕輕搖頭,男人很失望,他沉默離開。突然又被叫住,男人拿出手機,笑著說:
“留個聯絡方式,等我把照片整理好發你。”
他猶豫下,告訴他自己電話。
出行已快一週,金致堯打電話催他,擔憂地問他現在在哪兒,他誠實地告訴他已經返程。
回到C市,醫生為他做了最後檢查,放心地告訴金致堯,他可以學會獨立生活。
金致堯送了他一份禮物,從夏久嵐處挖掘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