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說,那個胡家姑娘,她去哪兒了?”
阿福搖搖頭。
這樣單調的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她們除了負責管教的徐夫人,還見過一位林夫人,她教她們穿衣,梳頭,行禮,走路……教導許多東西。
在宮中昂頭挺胸大步走路那是貴人的權利,她們走路時須要視線下垂,不可東張西望,步子要輕,裙幅不可揚起……
她們也去別的地方打掃過,去別的花園裡拔草。貴人從來沒見過,只見過比她們大的宮人,還有宦官。
陳慧珍納悶,晚上躺下了還說:“怎麼一個貴人也沒有見過?”
洪淑秀小聲說:“貴人……長什麼樣?”
她為了怕再出岔子,晚上都不敢喝水了,再渴也不敢喝。
姜杏兒也插了句:“貴人啊,一定長的好看唄。我們村東頭有個王善人家,她家娶的媳婦可俊了,穿的也好。”
陳慧珍笑,帶著點不以為然:“村裡頭的媳婦兒,能俊哪兒去啊,”
阿福聽的很認真。
眼前的生活,還算安定。但是這份安定,隨時都會失去。
————
前面的這些生活比較平吧。。嗯。。。。。
五 德福宮
改變就在夏天正炎熱的季節到來了
徐夫人將這些已經初有宮女雛形的小姑娘召集了,告訴她們,自己能教她們的就是這麼多,從明天起她們就要分派去不同地方當差。
姜杏兒睡覺前一個勁兒的祝禱,念念有辭眉頭緊皺簡直象著了魔,大概她家裡人平時就這個樣子的。洪淑秀緊張的僵硬的躺在那兒一動不動。阿福也覺得惶恐,但是阿福想,她們年紀小,又還沒有學到什麼東西,不會一上來就去伺候貴人之類,多半,還是給大的宮女打下手,跑腿打雜幹些邊角活計。又或者,象徐夫人那樣的有身份的女官,也需要小宮女來伺候吧?這麼一想,倒不覺得緊張了。
“阿福姐,你不怕嗎?”
“怕什麼?”
“要是,要是……”洪淑秀嘴笨說不出來,不過阿福明白她的意思。
“怕也沒用,快睡吧。要是熬的精神不好了,明天要分派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派到苦差呢。”
“啊,對!”屋裡一眾不安的女孩子立刻全體進入了急著入眠的狀態。過了半晌,洪淑秀用可憐的焦急的聲音說:“阿福姐,我睡不著怎麼辦啊!”
周圍頓時響起一片唉聲嘆氣聲。
阿福忽然想笑,急著想睡的時候偏偏睡不著,真是件讓人犯愁的事情啊。
早上大家梳妝的時間都比平時長了些,陳慧珍的手巧,頭髮還沒有長太長,但辮成辮子還成。辮子分做兩股,辮好之後貼著鬢邊扭出花樣盤起,烏黑的頭髮襯著白皙的臉頰,顯的份外嬌俏。衣裳大家都是一樣的,但她卻把腰束的更緊些,因而更加窈窕。
十來個女孩子站成一排,天氣漸熱起來,灼熱的陽光曬的肩膀象是要化了一樣。阿福額上出了汗,但不敢伸手去拭。
快到中午的時候,決定她們未來命運的人來了。
徐夫人陪著一個穿紫棠色的宮裝,年紀更長,氣質更加沉穩的女人過來,她站的要靠後半步。
“這是柳夫人。”
阿福她們一起行禮:“拜見柳夫人。”
“嗯,不用多禮了,都把頭抬起來。”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阿福也覺得自己的心在怦怦跳。
那位柳夫人相貌麗,不怒自威,年輕時必定是位美女,現在仍是風韻動人。她的目光緩緩掃視過這些女孩子,看到阿福的時候,似乎微微停頓了一下。
“把手都抬起來。”
阿福她們抬起手,手心朝上。
“反過掌。”
一一細看過之後,柳夫人和徐夫人低聲說了幾句,徐夫人捧出她們的名冊來,一一勾畫。
女孩子們緊張的大氣不敢喘,一個個屏息凝神的等著。
阿福身旁站的是洪淑秀,再過去是陳慧珍。阿福眼角的餘光瞧見洪淑秀緊張的兩手緊緊攥在一起,而陳慧珍看起來平靜如常,再仔細看,發現她的手也微微發抖。
徐夫人清清嗓子,開始分派這些女孩子的去處。前頭唸了幾個名字,都是去香沉苑。前些天徐夫人已經講過,香沉苑就是宮中種植花卉之處。後宮中用的新鮮花卉十有都是出自那裡。然後唸到另外兩個女孩子的名字,她們被分去成安殿,主要職責仍然是照管花圃。
也許事到臨頭,怕也無用,阿福反而坦然了。
接著是她們剩下的四個人了。
陳慧珍抬起頭來,望著徐夫人手中的名冊。她的神情也很平靜,但是阿福能感覺到她的期盼之情有多麼殷切。
陳慧珍和阿福的想法不一樣。她眼睛裡,有一種要證明自己,要向上遊掙扎的願望。
“陳慧珍,洪淑秀,從明日起在玉嵐宮當差。朱玉喜,姜杏兒,你們兩人收拾了東西,隨柳夫人去。”
阿福她們是沒什麼可收拾的,一人兩件衣裳而已。入宮時帶的衣裳,貼身的留著,外面的在宮裡卻是穿不著,只是誰也不捨得將那些從家中帶來的舊衣扔了。
“阿福,杏兒,恭喜你們了,跟著柳夫人,將來一定有出息。”
阿福點頭和陳慧珍她們道別。這麼些天的相處,多少是有感情的。
“保重。”
“你們也保重。”
阿福她們跟著那位柳夫人出了院子。阿福回頭看,她們住了許多天的那個院子,和其他院子看起來已經分不開了,一樣的朱門,一樣的烏瓦。
一樣的院子裡,不知道曾經有過多少個象她們一樣的女孩子曾經在這裡度過她們的時光。她們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阿福抱緊了包袱,離開這個院子,她們才算真的進宮了。
太陽很大,沒走多遠,身上的汗都快要溼透衣裳。
好在她們進了一扇深色的門之後,就拐進了一條迴廊。頭上有瓦簷遮擋,阿福吁了口氣。旁邊姜杏兒的臉也熱的通紅,滿頭大汗。
一道道迴廊,庭院裡盛開著鮮花,微風吹過臉頰,這裡仍舊安靜,阿福覺得,皇宮裡的夏天的正午,似乎少了些什麼。
對,沒有知了的叫聲。
宮裡的蟬,大概是貴人嫌吵,所以早早的都粘了去。
有人同他們迎面走過來,柳夫人站住腳,來人朝她微微一揖,阿福她們不敢抬頭。那女子和柳夫人顯然關係極熟,聲音並不拘束:“柳夫人這是從哪裡來?喲,這兩個是新進宮的?”
“是啊。”
“真是兩個有造化的,跟著你,將來一準兒出息。”
柳夫人問她:“你這是往哪裡去?”
“去玉西宮送東西。”
阿福微微抬起頭,那個女子穿著和徐夫人一樣的綠衣裙,身後跟著的宮人手裡捧著深色的漆盒。
皇宮真大,阿福不記得自己到底經過了多少道門戶,她只能記下這一路來的大概方向,如果現在讓她再按原路回去,她一定認不出來。這裡的宮牆,宮道,迴廊,還有門窗,看起來都一模一樣似的。
柳夫人最後終於將她們帶進了一座宮院裡。靠宮殿後側方一排矮房子,隱在樹後,不仔細看會以為這裡只有一道牆。柳夫人叫了一個宮女進來。
“綠盈,你帶她們兩個去洗臉換衣裳吃飯,然後讓她們先和劉潤一起照料池子邊的花。”
“是,夫人。”
綠盈看起來十六七歲,臉白白嫩嫩的,一副老實而沉默的樣子。
柳夫人轉過臉來,看著阿福和杏兒。杏兒有點瑟縮,垂著頭,下巴都快抵到胸前了。
“好好學,不要多話,有不會的就問綠盈。”
等柳夫人走了,綠盈過來挨個兒看她們倆:“嗯,都叫什麼名字?”
姜杏兒說了,阿福說:“我姓朱,綠盈姐姐叫我阿福好了。”
“嗯,倒是個好名字。看著也是一副有福之相。”綠盈拍拍手:“來,我們先去吃飯。”
姜杏兒眨眨眼:“不洗臉換衣裳嗎?”汗溼的衣裳穿在身上不怎麼舒服。
“我這兒還沒衣服給你們穿呢。”綠盈笑起來很明快:“吃完飯我去找管庫的給你們領衣裳來。”
阿福問:“綠盈姐姐,這兒是哪裡啊?”
綠盈停下腳步:“你們還不知道?這裡是德福宮西殿,以後,可得小心做事別犯錯,知道了麼?”
阿福和杏兒一起答了聲:“知道。”
德福宮啊?
原來,這裡是太后住的地方。
阿福和杏兒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
整天嘴裡說著貴人貴人的,沒想到一下子,就到了離貴人這樣近的地方。
“你們,還不快走?”
“是!”
六 綠豆糕
劉潤是個小宦官,阿福她們一上來不知道如何稱呼他他說話聲音並沒有到阿福家中去採選的那兩個綠衣宦官那樣陰惻惻的,但比起平貴哥來,當然顯的尖細。
姜杏兒好奇的問:“你進宮多久了?”
他說:“到今過年就十年整了。”
“啊!這麼久了!”姜杏兒眼睛睜的大大的:“那你多大進的宮啊?”
“六歲。”他不想多說,姜杏兒不太會看人眼色,阿福暗暗拉了她一把不讓她再問。
六歲的孩子被送進宮做宦官,這其中的辛痠痛楚不是一句話能道的盡。
阿福覺得她們進宮已經算得上不幸,但是與劉潤比起來,她們又幸運太多了。
“那我們都要做些什麼?還請這位哥哥多多指點教導。”
十六歲的劉潤看起來瘦瘦的,很清秀,若是換上阿福她們這樣的裙裝,那就一點也看不出他是個宦官。他看看阿福又看看姜杏兒,忽然笑了。
“不用害怕,德福宮裡不比別處,我也不會對你們朝打暮罵。手腳勤快些,少聽少說多做事。”
為什麼她和姜杏兒看起來不如陳慧珍那樣秀外慧中,卻能給挑中了來頂德福宮的優差——
大概是覺得她們剛過來,要做的事情也簡單,只是把開敗的花朵和萎殘的枝葉修剪下來,小剪刀由劉潤交給她們兩個,用完了再交還給他。剪下的枝葉集中裝在一個筐裡,要帶到外面去處理。
“為什麼不直接埋土裡啊?”姜杏兒不解。
劉潤耐性很好,解釋給她聽:“有的葉子上可能有病蟲,要是埋的近,或許會再讓這些花草的根莖染上病。”
“哦……”杏兒點頭:“就和我們老家,病死的雞要埋遠些省得讓其他雞也生瘟一樣道理。”劉潤點點頭:“對了,就是這樣。”
他的平靜溫和,多少讓兩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心情漸漸也平復下來。
劉潤看看她們兩個人熱的通紅的臉,指著水盆讓她們洗過手,拿出一個粗瓷碟子來,裡面有兩塊點心。
姜杏兒看看點心,又看看他。
“吃吧。”
阿福和杏兒互相看了一眼,道了謝,一人拿了一塊。
杏兒先咬了一大口:“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