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竇俊梁大大方方地結了賬,另外點了一盒軟和好消化的點心打包交給徐西臨:“老太太牙口不好,這個好咬,你拿回去給她解個悶。”
如果說竇俊梁一開始的語言陷阱徐西臨還能招架,那他最後一番話就完全戳中了徐西臨的心事。
“長久”是他敢想不敢宣之於口的,人能離群索居、偷偷摸摸一輩子嗎?
徐西臨不知道竇尋這麼不假思索地做出決策,將來會不會後悔——竇尋不是那種能默默受委屈的性格,他能忍耐多久?能接受自己泯然眾人的角色嗎?
他確實聰明,有本錢從頭再來,可他順風順水慣了,有那個韌勁嗎?
就算他有,等將來少年容色不再,年輕的激情也一去不返,等他們都慢慢變成“在外舌燦生花,在家一言不發”的乏味中年男人,竇尋會不會覺得自己為了這麼一段感情放棄他本來應該有的一切很不值?
一段感情是不能有太多磨難的,否則即便勉強成就,將來也未免生出怨憤。
徐西臨嘴上說一句“我不能越俎代庖”,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可他心裡不可能這麼瀟灑乾脆,情到濃時,一切皆是身外之物,徐西臨願意起早貪黑,願意妥協退讓,只要能給竇尋更好的,唯獨擔不起“耽誤了他”這四個字。
兩難,真是進退維谷。
徐西臨回家的時候,竇尋正在打電話,他聽見竇尋說:“嗯,謝謝……隨時可以……唔,今年內一個禮拜四天沒問題。”
徐西臨只聽了個尾音,心就緩緩沉了下去。
竇尋放下電話,彷彿了了一段心事似的,心情不錯地湊過來:“你買了什麼好吃的?”
徐西臨沒吭聲,遞給他一個眼神上了樓,竇尋見他臉色不對,不明所以地跟上去:“怎麼了?”
徐西臨上了樓,把屋門一關,手按在門板上,低頭深吸了口氣,用自己最平靜的語氣說:“你是不是拒了學校保研?”
竇尋短暫地一愣之後,立刻反應過來:“竇俊梁找你了?”
徐西臨十分無奈,竇尋該敏銳的時候總是反應遲鈍,不該敏銳的時候倒是明察秋毫。
竇尋像被擼了逆鱗的龍,一下火了,轉身就走,徐西臨一把堵住門:“你幹什麼去?”
竇尋:“你別管,我去找竇俊梁。”
徐西臨:“然後呢,砸他家玻璃?”
竇尋暴跳如雷:“他憑什麼找你,找得上你嗎?輪得著他在我面前裝老子嗎?”
徐西臨:“行了!”
竇尋胸口不住地起伏,去掰徐西臨的手:“你讓開!”
徐西臨一把按住他的胸口,把他往後推了幾步:“你什麼時候能不跟個火藥桶似的一點就著!”
竇尋臉色難看極了。
徐西臨一手背在身後,拇指狠狠地把其他手指的關節挨個掐了一遍。他壓力太大了,像一個行將滿溢的桶,一片樹葉飄上去,都能讓裡面的情緒源源不斷地灑出來。
指關節“嘎啦”響了一聲,徐西臨強行嚥下了那口能把他噎死的氣,靠在門上衝竇尋張開手,低聲說:“咱們好好說事行嗎?我愛你。”
竇尋一下從狂躁狀態裡鎮定下來了,僵硬地站了一會,不情不願地上前拍了一下徐西臨的掌心:“竇俊梁還跟你說什麼了?”
徐西臨:“說有個教授看上你了,上趕著給你獎學金,你給推了。”
“扯淡,”竇尋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竇俊梁放什麼屁你都信——我就不明白了,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將來得當國家主席啊?”
徐西臨苦笑了一下。
他們確實都對竇尋有更高的期許,期許他不是個“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傷仲永。他從小到大沒有平凡過,到了現在強行讓他回到平凡人的生活裡,未免太殘酷了。
“竇俊梁讓我為你前途考慮,”徐西臨努力想跟他溝通,“我考慮了,但是不能替你做主,想問問你是怎麼想的。”
竇尋滿不在乎地回答:“我打算轉行。”
徐西臨:“……”
竇俊梁說得對,跟這貨說不明白。
徐西臨壓下去的火“蹭蹭”地往上冒:“你畢業論文都寫完了,現在跟我說要轉行?真不喜歡這專業,你早幹什麼去了?轉專業是那麼容易的事嗎?”
然後他看見竇尋的表情,發現竇尋認真地認為換個專業和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竇尋一手插兜:“我認識一個選修課老師,本科學物理,碩士唸了莎士比亞文學,博士轉了國際貿易,現在在教商務英語……”
徐西臨無可奈何地打斷他:“真巧啊我也認識一個老師,光博士就唸了仨,現在照樣什麼都不是,連個像樣的職稱都沒混上,學校給他解決了戶口就不管他了,天天窮得在外面接私活,有時候要自負路費,他連個打下手的研究生都不捨得帶……豆餡兒,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
竇尋轉頭瞥向窗外,不吭聲了。
徐西臨一看就知道,他這是“要麼聽我的要麼滾”的唯我獨尊病又犯了,只好無奈地退了一步:“行吧,你要是真想轉專業也行,就正經八百地去讀,把你那荒唐的醫托辭了。”
竇尋用肢體語言完成了他執拗的拒絕——我不。
“你想擺脫竇俊梁,我理解,不想用我,我……我也……”徐西臨說到這有些傷心,心累得要命,“嫌國內沒有獎學金、時間又長,我也同意,你可以出國申獎學金,四五年、頂多六七年……還能怎麼樣,到時候是你秦香蓮了還是我陳世美了?條條大路,為什麼你非要往不靠譜的死衚衕裡鑽?”
徐西臨開了個半酸不甜的玩笑,本想略微緩解一下氣氛,可是竇尋用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深深地看著他。漸漸的,徐西臨就笑不出了,他看懂了竇尋的言外之意——竇尋確實是那麼想的,他虎視眈眈地守在徐西臨身邊,做夢都要牽著他一根手指,生怕自己一錯眼,人就不是他的了。
徐西臨緩緩地靠在書桌上,半晌,他似笑非笑地彎了一下嘴角。
“哦……”他微微低下頭,“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竇尋頓時慌了,緊張地去扳他的肩,被徐西臨避開,竇尋脫口說:“你說過不和我生氣的!”
徐西臨心頭一悸,忽然心疼得難以自抑,於是扣住竇尋的手,單方面地結束了爭吵。
“我就試試,”他想,“我陪他走下去,像竇俊梁說的那樣,準備一份體面,讓他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將來他要是有受不了的委屈、過不了的檻,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