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此,她便是一刻也坐不住就要回洛城。君懷衣聽聞此事,也一同回去。他說,又起戰事,不知又多少無辜百姓受罪了。秦舒玥沉默著,心中卻只擔心一人。
西蜀國地處山嶺險峻之地,十足地應了那句“窮山惡水出刁民”。西蜀人性狡詐如狐,一有機會,尤其是秋收之後,西蜀賊寇會渡過洛河,闖入洛城燒殺劫掠無所不為。一番肆虐又立刻退回西蜀,藏得無影無蹤。
大稷數任皇帝都對西蜀頭疼不已,直到五年前,李抒言率兵,用一招請君入甕,將西蜀賊寇引入空城中,關了城門就如同打狗一般將賊人打得落花流水。
那一戰,西蜀皇帝被李抒言削去了小指,最愛的小兒子也被射瞎了一隻眼睛,倉皇而逃。隨後,李抒言大改洛城的佈防,嚴控各類人員進出,保住了洛城五年的太平。
可這一次西蜀來勢洶洶,毫無前兆。
打戰總不會是小事。雖然秦舒玥對戰爭的認知都是看紀錄片,但莫名地在這裡生活了半年之久,也不自覺地被牽動。比如路上逃出洛城的難民。她每每看見他們沉重而恐懼的神色,心就不自覺地揪一下。
她遏制不住地心慌,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誰都可以棄城而逃,唯獨李抒言不可以。他是大稷的冷麵閻王,似乎理所當然就要去面對最冷酷的廝殺。可明明,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李抒言不是閻王,他也是會受傷的人!
如此提心吊膽幾日,秦舒玥才終於到了洛城。他們停在洛城城門外,一直被緊繃著弦的守衛拿弓箭對著,解釋了許久,還是碰上楚運巡視才得幸順利進城。
隨即,君懷衣便去為災民看診,秦舒玥則先轉去了聽風苑,她想先見李抒言一面。她進去的時候,李抒言正伏在案前淺淺地睡著了,明亮的光打在他臉上,也還是藏不住他眉間的疲倦。
他只是累了,並未受傷。
一瞬間,她心底冒出什麼芽,想撫平他的眉眼。她才伸手,李抒言忽的動了動,隨即睜開眼看著她。秦舒玥一嚇,連忙縮回了手,耳尖驀地一紅,後退幾步便笨拙地撞上了一隻花瓶。
“砰——”花瓶碎了。秦舒玥腦子一片空白:哈?!李抒言倒是半分閒的心思也沒有,只淡淡看她一眼,便坐直了身子,拿起案上的呈報繼續看起來,“你怎麼回來了?”
作為奸詐的商人,不應該趨利避害趕緊跑嗎?李抒言想了想這幾日還在大開鋪子,往外散藥材的比玉齋,也不像是想發國難財。他又看了她一眼:“在想什麼?”
秦舒玥後知後覺地抬頭,哦了一聲,便敷衍地扯了謊:“嗯,回來看著,比玉齋的生意。”
李抒言微微蹙眉:“你這麼缺錢?”
秦舒玥輕輕一笑:“有點,但總覺得這時候捲鋪蓋逃跑挺對不起王爺的。”她得知訊息後便第一時間傳了急信回比玉齋:不許閉門,配合王爺救治災民。這樣一來,也能幫到他一二。
李抒言淡淡地嗯了一聲,不再答話,心底卻難得安心了不少:嗯,秦時還挺有良心的。
秦舒玥見他又忙起軍務來,便想該走了。她掃一眼被她打碎的花瓶,下意識便俯身要拾掇一下。她的手才碰到瓷片,李抒言卻道:“下人會收拾。”
秦舒玥一頓,轉頭便對上李抒言的目光。她心一頓猛跳,連忙縮回了手,騰地站起身就像逃一般。等她走到門邊,突然想到什麼又停了停:“那個,懷衣也回來了,有事去比玉齋尋我……們。”
“嗯。”
秦舒玥急忙忙地出了聽風苑,這才鬆一口氣。臉也遲鈍地血紅起來。她嘟囔一句沒出息,便去尋君懷衣。
一路上,秦舒玥所見都是被砸的亂七八糟的鋪子,依稀地還能辨清絲絲血跡。風裡傳來低低的嗚咽和呻.吟,染上幾分秋的蕭索。寒意一躥,秦舒玥便起了一身疙瘩。
等到了城南的災民安置區,秦舒玥滿眼都是落敗的灰沉。災民們有的手臂被劃了一道長長口子,有的折了腿,也有的腹間捅了一窟窿還在殘喘。
秦舒玥的心一揪,被滿眼的血與灰的沉鬱堵的說不出話。她走前,低喚一聲:“懷衣。”君懷衣正在處理一婦人潰爛的傷口,聽到她的聲音眉也沒抬:“拿片刀給我。”
秦舒玥立即從藥箱中遞去片刀,便眼見著君懷衣將那潰爛的血肉都割下來。一瞬間,秦舒玥都清晰地聽到了血肉切割的聲音,她再看一眼,胃中忍不住一翻,想嘔。
君懷衣注意到她的反應,道:“阿玥,你還是莫要看了。”秦舒玥看一眼疼得出眼淚大叫的婦人,又看一眼躲在她身後發抖的孩子,心中一顫。
她站起身,拿了布條上前矇住了婦人的眼睛,安慰道:“沒事了,不要怕、不要看便不會那麼疼。”隨即她用手矇住了孩子的眼睛,跪坐在地將孩子抱在懷裡,將母子二人的手交疊在一起。
“感受到了嗎?這是你的兒子。他健健康康地,等著你好起來。”
“孩子,這是你的母親。她可以活下來。”
寥寥幾句,就彷彿是定心丸。
君懷衣吃驚地看了她一眼,為她目光中善意與堅強所動容:阿玥真的是,他見過最特別的女子。
有了秦舒玥的勸撫,災民們的心都安定了不少,君懷衣醫治起來也方便不少。不過幾個時辰,災民們看秦舒玥的目光都變了。那一雙雙眼裡,燃起了點點希望。
當晚,災民搏不過秦舒玥的熱情,坐在了一起。雖然沒點篝火,卻也像個茶歡會了。秦舒玥說自己已然記得所有人名字,便要挑戰起來。她為了增加難度,捏著耳朵彎腰轉圈圈。
眾人見到她這奇怪的姿勢,皆忍俊不禁。然後他們就看到秦舒玥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暈乎乎地將好幾人名字都記混了。甚至還一個不穩險些栽到一個小姑娘懷裡。
有人說笑道,秦小公子這是故意的,看上了小姑娘呢!然後,秦舒玥就成了話頭的中心,今年幾何啊,喜歡什麼樣的姑娘。隨即便是一頓大眾相親!
秦舒玥應接不暇地應付,哭笑不得。她是女子啊,怎麼娶美嬌娘?
這邊逼婚不能,眾人又扒起她的才藝來。秦舒玥就要給眾人表演一場“神農辨百草”。眾人哪裡肯,連連搖頭。秦舒玥想了想,要不,彈琴?
眾人大呼,秦舒玥卻狡黠地笑:“此處無琴。”可誰知方才羞澀的小姑娘轉身就抱了把琴出來!秦舒玥這下推脫不過了,只得坐下撫一曲。
數月未碰琴,她起先還有幾分澀意,撩撥幾下便立刻找回了感覺。為了應景,她彈了一曲《擊鼓》。尖銳急促的絃音翻轉,應和著她略沉的聲線,眾人都低低哼唱起來:“擊鼓其鏜,踴躍用兵。土國城漕,我獨南行……”
戰爭會停,大稷能贏。
李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