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寶趴臥多時早已苦不堪言,只不過先前一顆心全在陸丁丁身上,倒不覺得如何難受。此刻少了外物分心,方感覺地氣溼重山風硬冷。欲進殿暖暖身子,料想殿裡的俠義之士應不會為難他一個小乞丐,又思量那沈玉光也在其中,這“俠義”二字不免缺斤短兩,打了折扣。
正在踟躇,忽聽殿裡有人說道:“牆外的朋友,既已到來多時,何不現身一見。”頓了頓又道:“法印,將朋友帶進來罷。”
至尊寶一驚,那聲音平淡溫和,卻似在耳邊響起。聽出是廣明老和尚的聲音,暗想:“這‘牆外的朋友’說得就是我了,原來自己早就被他發現了。”念及至此,反而鎮定下來。
那和尚猶自低頭唸咒,大有不超度他誓不罷休的架勢。聞聽廣明呼喚答應了一聲,手扒斷牆東張西望,對他視而不見。
至尊寶隔牆道:“法印,不用找了,你師傅說的朋友就是我。”
法印啊的跳起身,看著他道:“你怎麼知道我的法號,咦?你不是餓鬼?”
至尊寶爬過斷牆,道:“餓是很餓,還沒做鬼。”
法印撓了撓光頭,呵呵笑道:“餓了好說,我包袱裡帶有饅頭,進去拿給你吃。”轉身走去大殿。
至尊寶聽到“饅頭”二字精神大振,縱然上刀山下油鍋亦無所懼,快步跟上法印。走到大殿門口,見眾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正欲細看時,忽然眼前劍光閃閃,脖頸間數道涼颼颼的風吹過,當即驚叫一聲,魂飛天外呆立當場,心裡只一個念頭:“我死了……”
殿裡一個少女嗔怪道:“方師哥,風師哥,看你倆!掌門師兄都說他不會武功了,你倆還嚇他!”
那方師哥和風師哥便是崑崙五劍中的方劍正、風劍勇,二人正擋在至尊寶身前,長劍一左一右架在他脖子上。
風劍勇回頭向殿裡的少女道:“掌門師兄還說過,在江湖上走動,要時時留意,步步小心,試他一試有甚麼要緊。”
那少女道:“羞也不羞,掌門師兄從腳步聲就聽出此人不會武功啦,你倆功夫不到家,偏有許多借口。”接著又道:“試出來沒有?來人武功怎樣?”
法印走過來,塞個饅頭在至尊寶手裡,說道:“不要怕,這兩位師兄是好人,和你鬧著玩呢。”轉身回到廣明身後坐下。
至尊寶驚魂甫定,已知二人在試探他,但長劍依然架在脖子上,也不敢亂動。只盼兩人快些驗明正身。
方劍正和風劍勇被少女奚落一番,頓感臉上無光,騎虎難下。風劍勇兀自嘴硬道:“當然試出來啦,他不但會武功,而且武功很好很好,簡直……簡直……”
“簡直深不可測!”方劍正接道。
“對!深不可測!深不可測!”風劍勇連聲附和。
那少女坐直身子,不依不饒道:“是嗎,何以見得?”。
方劍正一本正經的道:“適才我和風師弟同時出手,我使了一招咱們崑崙派‘乘龍劍法’中的紫氣東來,風師弟用得是‘碎玉劍法’中的仙人指路,這兩招劍法的繁複變化崔師妹應曉得吧?”
少女正色道:“自然知道,紫氣東來一十七個後手變數,仙人指路二十二個後手變數,這兩招配合使用,正面已難逢敵手,用來偷襲更是萬無一失。適才你倆招數使得舉重若輕,收發隨心,師妹我自問差的遠呢!”少女語氣中對兩位師兄的劍法頗有讚譽之意。緊跟著又道:“可沒見他出招破解……”
“這正是他的深不可測之處!”方劍正打斷少女,猛轉過頭盯著至尊寶,道:“因是試探,所以我和風師弟出招時都偏了半寸,所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如此一來,後面的種種變數都成了虛張聲勢。而這位……這位少俠一眼看破,面不改色,氣不長出,不躲不閃,坦然受之,利刃加體只當微風拂面,定是成竹在胸,克敵有道。他雖未出手,但懾人之威,已與出手取勝殊無二致。”
風劍勇收劍側立,讓開視線,指著至尊寶道:“方師兄說得不錯,且看少俠這獨到的眼力、這物我兩忘的襟懷、這大巧若拙的境界、這‘泰山崩於眼前而不變色’的膽魄,無一不是絕世高手所具風範,當真深不可測!”忽地面帶驚訝,向至尊寶抱拳道:“少俠可是江湖人稱‘德合日月,威名傳四海;仁滿乾坤,神劍震八方’的劍神前輩……”
至尊寶低眉順眼的立在那兒,一頭亂髮混雜著柴草,滿臉泥灰,衣服汙穢襤褸,手裡拿著個饅頭,任憑眾人目光打量。
那少女早已笑個不停,一頭滾在陸丁丁的懷裡,雙腳亂踢,嘴裡嚷道:“兩個促狹鬼……竟然拿師傅的名號亂套,丁丁姐你還不打他嘴……不行了!要死了!先給我揉揉肚子……”
陸丁丁低頭掩口,香肩輕輕顫抖,強忍著不出聲。
崑崙派的其他幾個弟子笑的直打跌。
高劍仁背轉過身,好似在面壁思過。
王天凡兩眼望天,臉上的肌肉微微抖動。
沈玉光委頓在地,哈哈笑了兩聲,不料牽動了傷處,猛咳起來。
方劍正和風劍勇一唱一和,說到最後,自己也忍不住彎腰笑了起來。
半晌過後,笑聲漸漸止住。眾人見廣明神僧和大悲師太一個執經默看,一個手捻念珠。自始至終不受外擾,無不暗暗稱讚其定力功夫堅深。
法印忽然從廣明背後探出腦袋,小聲說道:“師傅,你的經書拿倒了……”
轟得一聲,此番笑聲更為猛烈。
廣明和尚老臉通紅,口誦一偈掩飾窘態:“正亦倒,倒亦正,世間萬法空無性。無性無空無不空,即是如來真實境。”
法印聽了若有所悟,嘴裡翻來覆去的叨唸:“正亦倒,倒亦正,世間萬法空無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