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此人正是“走為上”梁尚君,群雄激戰太白樓時,他仗著輕功高明,毫髮無損的脫身,躲在一家店鋪房頂,只等坐收漁人之利。從葛重樓喪命,萬毒子翻找屍身到二人一屍離開,他都看在眼裡。只道萬毒子得了長生訣,要把葛重樓毀屍滅跡。至於帶走至尊寶,想到萬毒子平日所作所為,應是用來試毒了。萬毒子出了城,梁尚君便尾隨其後,數次欲下手,卻畏懼萬毒子的毒藥。到了斷崖上,他看出萬毒子欲拋屍,心生一計,施展絕頂輕功,提前攀附在懸崖壁上,屍體落下來時,甩鉤索捲住屍體,爬上懸崖,將身體貼在屍體背後,扮作殭屍,萬毒子不明就裡,果然著了道。
梁尚君原地站立一刻鐘,見萬毒子的血浸溼了身下的泥土,死的不能再死了,這才緩步走到屍體前,用腳尖翻轉屍體,彎腰搜尋。屍體的手兀自捂在胸口上,梁尚君一撥竟沒撥開,他兩隻手抓住屍體手臂,移開少許……卻見屍體腋下夾著一段鐵管,先前萬毒子捂在胸口的那隻手也遮住了鐵管。梁尚君心中警覺,不過當他看清楚時已經晚了,臉與管口相距不足尺,任他輕功再高,也在劫難逃。鐵管機簧發動,砰的射出一束銀針,盡數打在他臉上,月光下,銀針閃著藍汪汪的幽光,分明染了劇毒。梁尚君哎呀一聲,躍起了三丈多高,摔在地上不停地翻滾,嘴裡發出淒厲的慘叫,只過得片時,便沒了動靜。
月亮躲到雲層裡,黑暗籠罩下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至尊寶的手指動了動,跟著身體也能活動了。原來被萬毒子封住的穴道時間一長,自行解了。他爬起身,眼睛在相隔不遠的三具屍體上掃了一圈,來到葛重樓屍體旁,說道:“師傅啊,是你的在天之靈在保佑寶兒麼,惡人自相殘殺都死啦,死的好,死的妙!”邊說邊吃力的扶起葛重樓的屍體,背在背上。“師傅,寶兒這就帶你離開。”他吸了口氣,辨了一下方向,歪斜著走去。
夜間的山上一片幽寂,林木怪石影影綽綽,好似擇人而噬的怪獸,隨時會撲上來。間或傳來一兩聲夜梟的鳴叫,猶如小兒啼哭。至尊寶疑心生暗鬼,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刻回過頭去,背後哪有甚麼東西,只有師傅的臉靠著自己肩頭。至尊寶為了給自己壯膽,自顧言道:“師傅啊,你這樣睜著眼就和活著的時候一樣,你知道寶兒從小就怕黑,若不是揹著師傅,這月黑林密的,寶兒一個人無論如何也不敢走……”
至尊寶嘮嘮叨叨走了一陣,體力漸漸不支,只覺得背上的師傅越發沉重,腳下一個趔趄,絆倒在藤草上,雙手被荊棘劃的鮮血淋漓。他忍痛起身,重新背好師傅繼續前行,這次只走得十幾步便又跌倒,不經意的往來路上看去,見自己這半天只走出了百十丈遠,頓感洩氣。想那哀牢山距洛陽何止千里,如此走下去不知要走到哪年哪月,看來師傅的遺願終究不能完成了,心裡一陣難過,忍不住坐在地上掉起淚來。淚眼婆娑間,忽見有火光閃過,心裡大驚,惡人來了!待擦乾眼淚細看時,卻是一隻螢火蟲,不由啞然失笑。
時值深秋時節,山上的蚊蟲早已絕跡,這隻螢火蟲不知怎麼活下來的。至尊寶見螢火蟲繞著他上下飛舞不肯離去,便對著螢火蟲道:“螢火蟲啊螢火蟲,你說我該怎麼辦!螢火蟲……”忽然腦中靈光一閃,火!對!將師傅火化了,帶骨灰去哀牢山安葬!轉一思量,如此對師傅實有不敬,委實讓人犯難……抬頭看時,那螢火蟲已不知飛往何處,好似從沒出現過。至尊寶心裡恍然:“原來師傅化身螢火蟲來指點於我!”頹心盡去,起身四顧,尋了些乾草枯藤,又折了些松枝,找了個背風的地方堆作一處。忙活了好一陣子,才準備停當。
至尊寶抱起葛重樓的屍身,輕輕放在柴堆上,提起衣角將師傅臉上的泥土擦乾淨,為師傅挽好髮髻,仔細檢視一番,又解下師傅身上的魚骨筒系在自己腰間。這才下了柴堆,趴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說道:“師傅啊,你忍一會兒,寶兒很快就能帶你上路了。”欲點火時才發覺,自己身上沒有火種。略一思量,便想到了萬毒子和梁尚君,或許二人身上帶有引火之物。
至尊寶迴轉到兩個惡人斃命的地方,見屍體還在原處,想了想,那萬毒子的屍身是萬萬不敢碰的,繞過去走到梁尚君屍身旁。梁尚君的臉已被毒針腐蝕的面目全非,有的地方露出森森白骨,至尊寶不敢多看,蹲下在梁尚君懷裡翻找,不多時便找出了火石火刀,他鬆了口氣,起身時瞥見梁尚君懷中露出絲絹一角,順手抽出一併取走。
至尊寶回到柴堆旁,用火石火刀點燃柴草。那松枝本是易燒之物,頃刻便燃起熊熊大火,吞吐的火舌捲上葛重樓的屍身,直好似燒在至尊寶心裡。至尊寶緊咬著嘴唇,滲出血跡兀自不覺,眼淚成串的落下,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哭了一會子,覺得累了,小聲抽泣著擦眼淚,手裡還攥著在梁尚君身上抽出的白絹,隱約看到上面有字跡,他兩手抻開,藉著火光細看。
日期:2011-12-29 23:11:45
白絹尺許見方,密密麻麻寫滿了細小的字,右邊豎排三個略大的,卻是“御風訣”三字。再往後看,只見上面寫著:列子御風而行,不知有風,概神與道交也……至尊寶博通古今,看了開頭便即想到:“列子是春秋時期的諸子之一,被道教奉為沖虛真人,相傳能御風而行,小時候師傅給自己講‘杞人憂天’的故事,就是出自於列子。”
收拾心思繼續下看:凝神息慮,抱元守精。一氣往復,百念不生。初出尾閭,上達中庭,經乎夾脊鐵壁,遊於玉枕天星……至尊寶逐字看下來,字跡雖密,畢竟白絹尺寸有限,不多時已到結尾。又有後記:御風訣一卷,修煉者須於子午二時依口訣行氣,不可荒廢懈怠。其效驗有三,一者謂之履冰,冰薄如紙踏之而過。二者謂之點水,湖平如鏡蹈之而行。三者謂之御風,乘氣凌雲悠遊天地。
至尊寶看完過後喜不自勝,尋思:這定是梁尚君所練的輕功口訣,那梁尚君幾次三番戲弄萬毒子,忽隱忽現,來去無聲,形同鬼魅也似,無非仗得就是輕功,若這兩人正大光明當面放對,鹿死誰手亦未可知,只是不曉得梁尚君將這功法練到了哪層境界。不管怎地,這功法既然到了自己手上,說不得要練他一練。眼下翻山越嶺長途跋涉,有好一段路要走,這功法來得忒也及時,雖不能一時就履冰點水,但練個身輕體健也是大有助力。日後此技在身,料想討個傳書捎信的差事混口飯吃應是不難。
至尊寶將白絹細心折好揣入懷中,忽而又掏出來,暗想:這東西帶在身上委實不妥,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若讓人知曉,說不定自己哪天就和師傅一樣,被人“替天行道,斬妖除魔”了。左右沒幾個字,不若記在心裡。他重新展開白絹,對著火光口中讀誦,心中記憶。原本他記性就好,小時便被葛重樓授以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出口成詩落筆成文自不在話下。口訣中多有晦澀之語,他一讀之下即時貫通。只是他從未練過武功,遇有華蓋紫宮,陰蹻陽維,涉及經脈穴道的字句,便如那詩中所說,“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了。
翻來覆去的讀了七八遍,至尊寶已記得爛熟,又在心裡默誦兩遍,對照無誤,便將白絹扔到火堆裡燒燃。那火勢漸漸減弱,候得片刻完全熄滅,他細心的收起師傅骨灰,裝在腰間的魚骨筒內,從衣服上扯下塊布來,緊緊的縛住筒口。再用樹棍掘了個坑,將剩下的灰燼撥入坑中蓋好。站起身來,只見東方深藍的天幕上,一顆大星明亮閃爍,卻是啟明星昭示著天欲破曉。
至尊寶受了一夜驚嚇勞累,心神俱悴,此刻將師傅暫時安頓好,心情稍有鬆懈,再也抵不住潮水般湧來的睏意。腳下灰燼傳來陣陣餘熱,至尊寶躺上去,身子委了委,不多時就睡著了。
沉睡中,各式夢境場景紛沓而至,無數人手執鋼刀向他砍來,他跑啊跑啊跑,但雙腿好似灌了鉛,越想跑快越是邁不開步,“欲速則不達”從未被他如此深刻的體會過。又聽到師傅在耳邊催促:“快——快——快——”一著急,猛地睜開眼,抬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原來天已到了晌午。
至尊寶摸到腰間,魚骨筒好好的掛在那裡,放下心來,思量:“鳳凰山遠在湖北秭歸,自己和師傅流浪江湖,居無定所。到了一處住上一年半載便離開,前年曾在鳳凰山上住過一段時間,而後才到了洛陽,如今取道向南便不會錯了。”心裡一突兀:“從小到大,他和師傅遊山玩水看似瀟灑,此時想來,活得直好似做賊一般……”
日期:2011-12-29 23:13:39